☆他〈二〉

門開了，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張揚走進。

為了遮掩突如其來的呵欠，男孩將視線瞥向門口，恰好看到那群人走進店內。和尋常客人沒啥差別，領頭的男子一進門，便用熟練的日語和迎上前的媽媽桑攀談，猜是熟識。四、五個中年男子隨後大剌剌地走進，最末卻跟了位年輕女孩──看來是自找了傳播妹來熱絡氣氛、尋歡作樂的續攤人馬。暈黃的燈下看不清女孩的容貌，只見長髮束成青春洋溢的馬尾，身穿白色無袖洋裝，這身裝扮在初秋的夜裡怕是偏涼了……不過，干我屁事？想到這，男孩露出自嘲一笑。

身邊突然哄堂大笑，將他的目光拉回自身陣營。與其擔心別桌的陌生女子可能著涼，不如打起精神應付眼前這些難纏的老頭，將他們伺候得歡歡喜喜，合約才能簽得妥妥當當。

酒酣耳熱之際，隔桌突然喧譁，岔出原本吵鬧卻和諧的氣氛，所有人莫不側目。男孩探出身，只見方才進入店內的客人，竟玩起了划拳遊戲。他回頭看了看身旁的日本客戶，臉上的興味含蓄眼底的鄙夷，微妙的表情令他感到尷尬──雖是平日在快炒店司空見慣的場景，但在這雅致溫馨的日式酒店玩起台式酒令，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他站起身、略帶惱怒地走向隔桌，努力擠出禮貌笑容，語氣婉轉：「不好意思，這裡不是快炒店，這樣會干擾到別桌的客人。」

眾人玩得正熱，根本沒人注意到他，更甭說這樣溫和的抗議，但安靜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孩卻抬起頭，一絲訝異和迷惑飄進她的眼裡。男孩回望那雙清亮的明眸，彷彿會說話似的，又或許是自己的錯覺，故鄉的群山、依傍山腰的雲，一閃而過。他無暇深思，卻對一名陪玩女子保有如此真率的眼眸，感覺難得。

女孩驀然從對望中抽離，轉頭對眾人說：「你們吵到別人了啦！」面帶甜笑但語氣嚴肅，聽似斥責又不失溫柔，親暱的拖尾顯示手腕高級，難怪會被帶著續攤。

只見率先進門、說著一口流利日語的男人緩緩抬起頭，帶著惡作劇的笑容、蠻不在乎地說：「這是文化交流。」

男孩一聽這話，原先的惱怒衝上，方才四目交會時晃悠在腦中的晴天被驅除得一乾二淨，他毫不客氣嗆道：「這算哪門子的文化交流？少在那自以為是了！來這裡的客人想要的是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休息要去ホテル（hoteru），」另一個同行的男子加入戰局，似笑非笑地瞥了周遭一眼，「這裡應該是讓他們隨心所欲、縱情聲色的地方吧？」

男孩怒視回話的男人好一會兒，卻想不出辯駁的話。對方說得沒錯，優雅的表象下、人性的原始姿態，其實同等不堪，唯一不同的只有畫了什麼妝，遮掩了多少惺惺作態罷了。

他悶悶地轉過身，回到自桌，立即恢復原先的談笑風生，隨口說了個理由搪塞，準備帶客戶前往另一間酒店。沒想到臨走之際，白衣女孩突然追了出來，匆匆塞了張紙條給他。

「打電話給我。」她低聲說了句，快速轉身回到屋內。

男孩看著紙條上的電話號碼，不覺失笑。
經濟不景氣是沒錯，但連招攬客人都變得如此直接嗎？他揉掉紙條，隨手往地上一扔，腦中卻浮現女孩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猶豫了半秒，他彎下腰，快速拾起紙團、塞進西裝褲口袋，同時流暢地換上滿臉的嘻笑討好，招呼客戶們往下一個目標前進。對於自己為何突然反悔，只留下問號暫存，沒時間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