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這該是首女孩的歌,放手讓心愛的男孩追求幸福,還貼心地告訴對方〈我不難過〉,然而聽到R唱起這樣的歌,心卻跟著碎了。原來男孩的心事和女孩一樣纖細。
包廂裡沸沸揚揚,一邊緊抓著麥克風聲嘶力竭地唱歌,一邊抗拒著碩大音量幾近怒吼地聊天,下班後的交際全擠在這四方格裡,言不及義地交換職場怨念和股票行情。忽然間大批蟬聲湧入耳裡,被冷氣橫阻的炙熱彷彿也在一瞬間襲進幽暗室內,「是夏天了啊!」我抬起頭,看著螢幕走入另一個時空。
「失戀的時候千萬別唱這首歌,會痛!」R走到台前,從架上拿起麥克風,幽幽地說。
一直以為這該是首女孩的歌,放手讓心愛的男孩追求幸福,還貼心地告訴對方〈我不難過〉,然而聽到R唱起這樣的歌,心卻跟著碎了。原來男孩的心事和女孩一樣纖細。
印象中的R是難以定義的。嘴甜的他總能讓對話的女生心花怒放,看浪漫日劇、聊文藝電影、讀抒情散文,輕鬆又無害地融入女生圈;他同時也是善於傾聽的療癒系配方,除了送上貼心安慰的字句,對女生的要求幾乎來者不拒,完全符合濫好人的形象。但另一面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科技宅,對新技術的鑽研和了解相當專業,是讓人信賴的工作夥伴;在男子同士面前則粗話少不了,動作也大剌剌的,徹頭徹尾是個把妹經驗一籮筐的純肉食系生物。我們經常在網路上公私參半地聊著,生活上也算是相當熟稔的好友關係,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始終無法確定外表嬉笑的他究竟真心在那裡,只是隱隱感覺缺了一角的空洞—直到這首歌的劇情在現實上演。
故事從很多年前說起,當時男孩和女孩是高中同學,他一直偷偷暗戀著女孩。
畢業後男孩考上北部的大學,而女孩選擇了家鄉的學校,負笈北上前,他終於鼓起勇氣向女孩告白。
「我並不想談遠距離戀愛。」女孩委婉拒絕。
為了證明距離不是問題,每個周末男孩都搭夜車南下探望女孩。他們一起到書店尋找驚喜,到郊外探訪季節……為了捕捉女孩每一個令人心動的瞬間,男孩開始學習攝影,為心愛的她留下一張張青春照片。
女孩始終沒有答應男孩的追求,卻也沒有拒絕他的心意,直到有一天,她告訴男孩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男孩不再周末南下,他把時間留給自己,在網路上找了許多業餘模特兒,約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四處外拍。下意識中,他依舊在琢磨自己的攝影技巧,為了什麼?
就這麼持續到大學畢業,各自展開社會新鮮人的生活。他們在網路上相遇,女孩傷心地告訴男孩自己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了。男孩再度恢復周末南下的日子,他開心地迎接女孩回到自己身邊。也許是被男孩的心意感動,女孩終於鬆口:「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
男孩欣喜若狂。多年心願終於得償,他還是那麼喜歡女孩,深情得毫無道理。
沒多久,女孩被派到國外短期出差,男孩拿到了女孩最喜愛的作家親筆簽名,壓抑著興奮等著女孩回來給她個驚喜──心掏出來了,驚喜奉上了,沒想到自己也收到個意外的禮物。
「我們公司有個男生向我表白……」女孩欲言又止地說。
「然後呢?」
「我喜歡他在身邊照顧我的感覺。」
「你希望我回來工作?」男孩強忍心痛問道。
女孩沉默地搖搖頭。就這麼杵在樹下,耳邊的蟬聲大口大口地吞噬寧靜,淹沒了男孩的思緒。
男孩黯然搭上回台北的巴士,耳機裡的音樂不斷重複同一首歌,「我真的懂 你不是喜新厭舊/是我沒有 陪在你身邊當你寂寞時候……」到家後,他將這些年來為女孩讀的書、聽的音樂、拍的照片還有滿腔的不甘心全部丟進大垃圾袋裡—這些東西,他再也不需要了,如果能把心的碎片丟進垃圾袋裡消滅記憶,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這是必要的儀式,也是他僅存的骨氣。「鬆開你的手/離開你左右/我向前走/這會是我 成長的解脫」,男孩一邊流著淚一邊大聲唱著。然而,就算將所有痕跡抹除得一乾二淨,耳邊的蟬聲還是揮之不去──那年夏天,知了特別多話,像是傳達再也無法溝通的心意,喊得心都痛了。
【刊載於聯合報繽紛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