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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巴格達的求救電話(聯合報副刊繽紛版)【職場的生存之道】
2024/08/18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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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時接受挑戰是電腦顧問的生存之道。如同救火隊,接到有人求救時,馬上買機票,拎著電腦,飛去救火。
 
這是電腦科技世界的宿命,最刺激也最無情
    電腦世代大約從上個世紀的七◯年代前後開始,當時IBM的大型主機獨領風騷,到了八◯年代後期出現微軟的視窗與個人電腦,九◯年代中後期,中大型企業紛紛改用甲骨文(Oracle)資料庫,相關的應用程式在科技、金融,甚至醫藥界瘋狂流行。美國的電腦就業市場上,甲骨文工作的薪資高,成了最熱門的名牌。
    1999年,我誤打誤撞轉進甲骨文公司,儘管網路已出現一段時間,幾乎每個月仍要從華府飛到舊金山總部開會。2001年的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之後,公司改變政策,儘量以網路開會。然而隨著美國經濟開始走下坡,市場愈來愈蕭條,一個星期五的上午,剛進辦公室,就被叫到經理辦公室,我被裁員了,立刻打包回家。
    這就是電腦科技世界的宿命,最刺激也最無情,需要你時,必須賣命,不需要你時,一腳踢開。
    兩年後,美國經濟由谷底反彈,我再度應邀加入甲骨文顧問團隊。儘管網路早已相當普遍,客戶仍然不放心將他們的電腦系統曝光在網路中,出差又變成家常便飯。通常在星期五下午接到經理的電話和電郵,確定下星期到哪救火,如果不在大華府地區,就立刻訂機票,下星期一上午要出現在客戶的辦公室。
    後來幾年,隨著全球網際網路日漸成熟,可以連接每一個人,地球縮小成地球村,愈來愈多的客戶容許我們在家通過網路解決問題,但這反而成為噩夢;由於不少客戶在全球不同的時區,我們不但要二十四小時待命,而且肯花大錢找顧問的客戶失火,通常不是容易撲滅的火。
    2009年的夏天,眼看美國入侵伊拉克的戰爭快要接近尾聲,但是美軍似乎仍無法完全控制局面,巴格達市動不動發生爆炸,電視上也常出現少一個胳臂或缺一條腿的軍人,回到美國接受頒獎的新聞……不過,那些新聞似乎都離我很遠。
    一個星期三下午,經理突然打電話來,神祕兮兮地說:「等一會兒,會有一個人打電話給你,他急需要你幫忙。」因我前一周才結束一個救火的工作,經理原本讓我在家休息幾天,順便上幾堂網路課進修,接到這電話著實詫異。
    果真,半個鐘頭後,鈴聲響起,對方的英文帶有口音。美國人種複雜,許多人都有口音,倒也不奇怪,但是通話的品質似乎也有點問題,背景有雜音。
    對方說:「這是使用衞星電話的緣故。」
    「為什麼用衛星電話?」我有點好奇:「請問你在哪裡?」
    「巴格達,伊拉克。」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再問一次:「哪裡?」
    「不要懷疑!」對方也放慢速度,再回答一次:「巴格達,伊拉克。」
    他接著說:「前幾天,巴格達市中心的綠區(Green Zone)被炸,許多建築被炸毀,電腦的機房受到嚴重的損害,甲骨文資料庫管理員(DBA)也被當場炸死,現在連美軍的薪水都發不出去,情況非常急迫,我們急需要活化備用伺服器,重新灌進數據後上線。」

 
倘若當時答應他,未來可以提早好幾年退休
    這是一連串非常複雜的步驟,這位打電話的伊拉克人只是軟體工程師,不懂伺服器系統和資料庫管理,所以急需一位甲骨文專家,幫他執行這個很不容易卻非常重要的工作。
    我當下回想到前兩天的電視新聞,位於警備森嚴的巴格達綠區駐伊美軍總部,遭游擊隊火箭彈攻擊,損失慘重。
    弄清楚狀況之後,我便不再多問,即刻開機連線,著手處理。在電話中,我幾乎等同拉著他的手,在電腦上一步一步地執行並教他。先在備用伺服器上重建資料庫,再輸入備份的資料,之後還要在另一個備用伺服器上重建應用軟體系統。
    由於時差七小時,忙到半夜他才下班。第二天剛連線,他突然問:「上面要我問你,我們私下加付每小時一百美元給你,作為加班費,你不需要告訴甲骨文。請問如何匯進你的銀行戶頭?」
    我回答:「不用,謝謝!」
    沒想到他反問:「是不是太少?每小時兩百呢?」
    我急忙說:「喔,非常感謝,真的不需要,我拿甲骨文薪水,這是應該做的事,也算是為國效力,不能再私下拿錢。」
    「好吧!那麼,再請問你,這裡急需一位像你一樣有經驗的資料庫管理員,薪水當然非常好,還有戰爭加給,你願意來嗎?如果願意,馬上就可以開機票給你,最快明天就可以上路。」
    「蛤,什麼?」我停了好幾秒才回過神,答道:「多謝抬愛,我家裡有事,暫時走不開。」他也不再繼續追問。
    正在說話的當下,電話另一頭傳來一聲悶悶的巨響,我正想問發生什麼事,他若無其事,幽幽地說:「可能又有火箭彈飛進來。」
    第三天晚上,我們測試完應用軟體伺服器,確定所有數據無誤,應用軟體也可以正常操作,任務圓滿完成。
    準備下線前,我問:「請問你們是否找到新的人選?」
    「喔,有,機票已經在上午開出去,他應該正在去機場的路上。」
    「哇!」重賞之下,果然有勇夫,如果當時我答應去巴格達,未來可以提早好幾年退休,當然也可能永遠不必退休。
    回鍋甲骨文後,日以繼夜奮鬥了八年,後來沒有被裁員,而是自己見好離開,否則沒被炸死,也可能會累死。
    時過境遷,回想當時每通求救電話,都連結一個不同程度的噩夢,竟也都是初老的催化劑,催白了滿頭青絲。
 
本文刊登在2024年8月12日聯合報副刊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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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響(7) :
7樓. 繽紛
2024/08/31 17:39

想到要進入戰區,真是令人頭皮發麻,感覺朝不保夕。

記得您回鍋甲骨文公司時,往日的眾多華裔工程師,已被印裔取代。

不知如今的網路市場,是誰居於領先地位呢?

當然是印度人當道,全球多大公司的CEO是印度人,華人屈指可數。有一年,甲骨文推出所的技術RAC,我被指定去上課,那是第一批受訓的二十人中,只有我和一個白人,其他都是印度人!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9/01 10:07回覆
6樓. 【無★言】雲遊到世界的另一端
2024/08/29 18:11

數年前某日,友人突來電聊天,問他在哪裡,說是依拉克。我教他趕快回來,那裡在打仗,很危險。他說薪水高不回去

過一陣子再聯絡他,已回去了。問他原因,說是有炸彈在營區附近爆炸,所以快逃回家

古有明訓:危邦不入。哈⋯老命最重要!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9/01 10:04回覆
5樓. Life
2024/08/25 11:41
精彩
真的很有超人的畫面啊
哈哈⋯⋯剛好能找到這張超人廣告,當年的甲骨文CEO艾里森,還在電影中尬一角!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8/25 12:34回覆
4樓. 環保阿嬤金鳳姨
2024/08/23 13:12
午安
人在多聯繫 情在多珍惜~心簡單☆人快樂☆  

環保阿嬤金鳳姨
感恩!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8/25 12:31回覆
3樓. nothing special
2024/08/21 02:40
Totally understand. There were times I'd experienced working with customers located worldwide, including Baghada, Kalbu... it's so hard to communicate with them, not only because of the different time zone but also because of the language barrier; but, never excited story as yours.
雖然伊拉克人有口音,好在電腦的語言比較沒有隔閡,倒是命比較重要吧!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8/21 10:05回覆
2樓. 快樂水兵甲狗狗
2024/08/20 17:02
九里安西王(Julian)解決電腦伺服器與資料庫疑難雜症好厲害!須懂取捨選擇。平安!
科技這種事,就是會者不難,比較重要的反而是老命比較重要❗️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8/21 10:02回覆
1樓. 皓呆土豆
2024/08/19 11:56
哇 ! 九里安西王這麼厲害 ,感覺應該要和你作個朋友呢 ~
哈哈⋯⋯我們都是udn的基本常客,本來就是朋友啊! 九里安西王(Julian)2024/08/21 10:01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