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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研究」五十年─韋慕庭教授訪問錄 (舊文新刊)
2010/08/10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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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陽山

                                  《中國時報》民國711112日人間版

    近二三十年來,海內外對近代與當代中國的研究蓬勃發展,傳統的漢學領域已逐漸擴展為涵容開闊的「中國研究」,舉凡史學、哲學、思想史及各類社會科學的觀點與方法,都被廣泛引用與印證到中國事務與論題上。其中,近代與現代史研究的發掘與拓展,為一極根本而重要的工作。近年來臺灣、香港、美國、歐洲、日本等地的學術界,對中國近代史研究掀起熱潮,正足以反映對此一領域的重視。而在眾多時賢碩彥中,哥倫比亞大學的退休講座教授韋慕庭先生( C. Martin Wibur),允為最受推崇的學者之一。

    韋慕庭教授,1931年畢業於Oberlin College,旋入哥倫比亞大學,專攻中國歷史,獲史學博士。韋教授自1932年起,就多次在中國大陸及臺灣等地做研究工作。在著作方面,韋教授可謂等身,包括專書八冊,論文五十餘篇,書評七十篇以上。其中如早期的《漢代奴隸制度》(Slavery in China during the Former Han Dynasty 206B.C.─A.D.25),及近期的《孫中山傳》(Snu Yat-Sen: Frustrated Patriot)等書,均屬西方學界罕見的鉅著。尤以對早期民國史、革命人物與中國共產黨起元的研究,可稱當代中國之研究之巨擘。韋教授任教哥大近四十年,其間並曾任該校東西研究所長六年,主持哥大口述中國歷史計畫,對中國現代史研究之倡導,居功厥偉由於他的學術成就與卓越貢獻,197172年被推選為美國亞洲學會會長。

    章教授於1976年自哥大退休,其門生同道特出版專書 Perspectives on a Changing China: Essays in Honor of Professor Martin Wibur on the Occasion of His Retirement,以表崇敬。近年來,他仍不倦於研究,每周均參加哥大的演講會與討論會,對中國問題的關心,數十年如一日,未嘗稍歇。

    1982年春,筆者在哥大東亞研究所拜訪了這位慈祥仁厚的長者,晤談多時,就其平生、學術志業,多所請益,歸後並參酌論述著作,草成參考,謹供有志中國研究的前輩同道參考,並向韋教授的學養風範,敬表崇仰之忱。

韋教授,從早期對漢代的研究到後來對現代史的專注,您是否可談談興趣移轉的原因?同時,請您就從事「中國研究」的志趣與過程,做一概述。

:我與中國的關係是很密切的。我在美國出生,卻在中國長大,大學時才回美國就讀。畢業那一年,曾經有三個願望擺在眼前,一是從事心理學研究,一是從事新聞工作,另一則是研究中國史,但幾經考慮,最後我選擇到哥大唸中國史,這是1931年的事了。當時,漢學研究範圍很小,多是研究古典中國,人數和學校也很少。1932年,我回到中國學語文、找資料,當時也在北京做研究的,還有Herrlee G. CreelJohn K. FairbankDerk BoddeEdgar Snow等人。兩年後,我回到哥大,提出有關漢代奴隸制的博士論文後,開始在華盛頓的自然歷史博物館研究中國的考古學。二次大戰爆發後,又一度參與美國政府的工作,由於當時美國對現代中國的知識十分貧乏,我才將研究方向轉移到中國近代史上面。

當時美國各大學有關漢學研究的情況,請您介紹一下

:當時(1931)的研究風氣還是非常貧弱的,在美國的各大學裡,只有ColumbiaHarvardBerkerly三校有中國方面的傅士課程,培養的人也很有限,大概一年平均只有一位博士畢業。至於一般中文課,班上通常也不到十個學生。漢學研究與中國研究的風氣,要到二次大戰結束後,才逐漸開展起來。

那麼當時(大戰以前)研究的主題偏向於那方面呢

主要在古代史、語文、文學、考據和人類學等方面。至於期刊雜誌,主要只有一份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也是以傳統的漢學領域為主。後來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崛起,研究題材就廣泛得多了。

    至於當時主要的研究者,如Arthur W. Hummel 對清代思想、王際真先生對中國文學、何廉先生對中國經濟,都可說是少數的開創者。

談到您自己的研究興趣,是什麼原因使您從事民國早期階段的研究呢

由於中共的崛起與中國大陸的赤化,使我對中共發展的背景頗感興趣,我編撰的兩本資料文件選輯:Chinese Sources on the History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Movement Documents on Communism, Nationalist and Soviet Advisors in China 1918-1927,以及陳公博的 The Communist Movement in China; An Essay Written in 1924,都是為了幫助西方學界對這段歷史有較深入的了解。另外,我對孫中山先生的革命經歷和策略的改變,也深感興趣,這又促成了後來撰述《孫中山傳》及有關聯俄容共方面的研究了。提到陳公博這本著作還有一段有趣的掌故。這本書是陳公博1924年在哥大的碩士論文,附錄裡搜集了六份早期中共的文件。二十多年前,哥大東亞圖書館的一位管理員 Howard Linton告訴我他發現了這本書,要我看看,經檢證結果,發覺書中這六份文件,中共已經遺失,大半僅留其中兩件,因此本書自然特別珍貴了。但是其餘四份文件都是孤本,經過仔細研究其後,我們就把這本書列入哥大東亞叢書出版,在1960年和1962年先後印行過兩次。

    很巧的是,1978年有一位蘇聯的漢學家Professor Vladimir Glunin來美訪問,與我談起這段事情,他說蘇聯方面也保存了這些原始文獻,可以證明陳公博書中的文件都是真實的,因此這本書重印的價值更能肯定了。

談到您的另一本書《孫中山傳》,我們知道,對孫中山先生的研究,由於長期在國外奔走,而革命過程又艱難困頓,因此史料搜羅頗為不易,但您的《孫中山傳》卻突破了許多困難,成為這方面罕見的佳構,請問當初研究的動機是什麼:我想在所有近代中國的領袖中,孫中山可能是最受中國人普遍尊敬的一位。他畢生專注於一項單一的目標改革中國的政治,改革是孫中山一生的抱負,他使用不同的方法來追尋這項目標的完成。但是,在有關孫中山的研究中,有許多題旨並未被充分了解,而我的研究則是著重在形成孫中山政治人格的重要因素,以及使其政治生活遭受挫折的重要線索,包括他不斷尋求外援以幫助中國革命的完成、他的海外活動、聯俄策略等等,全書的重點放在他後期的革命經歷上。

問:孫中山先生一生奮門的目標,無疑是環繞在他的重要學說三民主義上的。誠如他自己所說,他的學說是中國傳統、西方學術以及他個人獨創的三者融匯,其中民主主義與民權主義,尤與歐洲民主社會主義有許多相類之處。關於他在思想上傾向民主社會主義的原因,固然所受西化教育與考察歐美政制有關。晚近研究孫中山先生政治人格的學者中,有些人也指出,這與他童年親歷貧困的生活,並且目睹中國的積弱不振,甚為相關,對於此點,您有何看法

答:從早期社會化(socialization)過程來研究政治人物的成長背景,是很具說服力的。

    孫中山的傾向民主社會主義,與他早年的經歷自然甚為相關。但他一生所受的外來影響甚為複雜,少年時在檀香山受教育,又赴香港習西醫,以後又為革命奔走日本、美國、西歐、南洋各地,自然受到許許多多來源的影響,所以如果要解釋何者影響較大,就很難有定論了。

問:孫先生雖然受到歐洲的國家社會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的影響,但從他的著述與言論看來,對共產主義基本上是持否定態度的,他稱馬克斯是社會病理家而非社會生理家,並且提倡互助論以否定階級鬥爭,都足以證明此點。從這個觀點看來,您對他的聯俄容共政策作怎樣的解釋

答:孫中山的聯俄容共是我多年來關心的問題。還要從他的革命策略長期以來尋求外援這點來說明。

    孫中山不停的環遊世界,主要目的在尋求外援,但大多失望。民國成立後,他的革命活動不斷受到頓挫,因此更希望得到列強的協助。19204月,他曾在上海接見美國摩根財團代表,希望美國能支援實業計劃的鐵路建設(他的實業計劃英文譯名是 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of China),但並未成功。民國十年,他在廣州成立中華民國政府,也未獲得美國承認。此外,他曾派人赴德接洽,但也未果。至於他列強,諸如日本與英國的對外侵略,則使他有所警惕。因此,當第三國際與他接觸後,終有聯俄容共的考慮了。

    關於聯俄容共的細節,我的書中有較詳盡的討論。可以肯定的是,孫中山在策略與觀念上,與蘇俄方面有很大的出入,而當時國民黨內對於中共份子的滲透也有許多爭執與衝突,尤以1924年張繼、謝持等人提出對共黨的彈劾案,可說已演變至一高潮,由此觀之,1927年的清黨是早有潛在的原因了。

    根據鄒魯回憶錄,我們就可了解,當時孫中山與蘇聯顧問包羅廷之間存在著很大的歧見,孫先生不贊成階級鬥爭和工農革命,尤其反對激烈的鬥爭路線,所以如果孫中山仍然在世,容共政策的繼續發展,是頗有問題的。總之,孫中山基本上對共產主義是持懷疑態度的。我在《劍橋中國史》第十二卷上有一章談到社會革命與民族革命的內在衝突,就是討論北伐前後有關國共之爭的一些問題。

問:您對孫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中扮演的角色,有何看法其地位如何

答:基本上,我同意辛亥革命成功因素是多元的解釋。維新派、會黨、新軍、各地的諮議局與地方士紳,以及革命黨本身都頗具功勞,但孫中山在其中極具關鍵地位,我同意史扶鄰(Harold Z. Schiffrin)教授的觀點,孫中山對革命的最大貢獻,是他的樂觀主義(optimism) ,當其他革命同志對革命絕望之際,他仍努力不懈的在海外奔走,運動列強保持中立或予以協助,並且不斷向華僑募款,籌措經費,可說居功實偉。所以當19111013日,美國《紐約時報》刊載有關「武漢起義」來訊時曾有云:「反滿領袖孫逸仙博士,若計劃未失敗,將被選為總統。」所以,孫先生被視為革命「公認的主要倡導者」(Undoubtedly its Prime Mover ),實非偶然。

最後我們想請教您對孫中山先生政治發展三階段(軍政、訓政、憲政)的看法,有人認為此三階段提供了開發中國家政治發展的參考,而臺灣成功的發展經驗尤足為作為一個範例。但另外也有一種見解,認為在實行程序上,三階段有困難,從近代史上的經驗,您基本上抱何看法

答:孫中山後期提出軍政、訓政、憲政的說法,是基於革命所受的種種挫折和軍閥盤據而提出的。基本上,還是考慮到環境的限制而設計的策略。諸如由各省各縣實行地方自治,藉著民眾教育,啟迪民智,練習會議規範等逐步做起,經歷軍人統治、政黨訓政到最後行憲還政於民,的確有一套實行的程序,這可看出孫中山改革中國政治的用心良苦。

    但是,民主政治發展的道途,實在很艱難險阻。以日本為例,今天的成功,是結合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法治教育的落實,以及民主政治文化的健全等因素才建立起來的,而從日本史裏去觀察,這些因素都有百年以上的根源。因此,今天中國知識份子要談法治社會的樹立、民主政治的穩固發展,必須考慮到這諸多因素,才能使它實現,這也是今天中國人從近代史的經驗中所應有的一項體認,民主的建設是需要長遠努力的,希望中國朋友們能受到孫中山先生奮鬥精神的啟發,不懈的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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