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去買報紙，看見一位中年女清潔隊員在掃附近巷弄，跟她道早安、謝辛勞之時，想起了先父，因為他也曾是一位掃巷子的人。

父親從台灣菸酒公司的前身台灣菸酒公賣局的台中酒廠退休時，我們還住在酒廠後的宿舍裡，那是一幢日式平房，座落在一條長巷裡，一頭是酒廠後圍牆，另一端是南區忠
孝路，鄰居都是酒廠同人；這條巷子有一些榕樹、芒果樹等植物，經常有很多落葉，加以那時候市政府並沒有清潔隊員的編制，巷子裡的垃圾和落葉就那麼隨風吹來飄去，無人理會。

也許是退休後比較清閑，父親決定開始清掃巷子，他每天四時左右起床後，就拿著竹掃帚和畚箕去掃巷子，大約一小時才掃完。

那時已有酒癮的父親其實是起身喝了早酒後才出門去掃巷子。父親曾告訴我們，在我們紹興家鄉，有好幾位宗親長者上了年紀後就不工作了，通常都坐在一張椅子上看書，口渴了，就
用旁邊茶几上那罈酒中漂著的一只碗，舀一碗酒喝，偶而有幾粒花生下酒，但多半時候是用來逗弄小孫子的。

父親很羡慕那樣常在醉鄉的生活，喝了酒去掃巷子似乎更有勁，尤其冬天清早還相當寒冷，肚中有幾杯酒，寒意全消，從巷頭一路掃到巷尾，回到家裡，還得再補喝一頓早酒。

在記憶中，父親掃巷子似乎從沒中斷過，不論颳大風、下大雨，他都扛著竹掃帚去掃巷子，有時還拿一把小鏟子清理一下陽溝，那時水溝都沒有蓋子，落葉和垃圾常造成堵塞，碰到颱風
天的時候，就會讓巷道積水。

巷子裡的養狗人家從來就沒有衛生概念，總是讓貓狗在巷子裡隨處大小便，父親只好從家裡的爐灶帶一點爐灰去灑在狗糞上，再用掃帚掃掉。

我們家有一棵不曉得有多少歲數的芒果樹，每年會結一些芒果，因為樹長得太高，不太容易採，巷子裡的孩子每到結果的季節，就會拿著竹桿打芒果，或用石塊投擲，想把芒果打下來，可
是打下來的芒果不一定都成熟了，那些不能吃的芒果就被隨手扔在巷子裡，成為第二天父親清掃的垃圾。

清掃巷子唯一的好處是掃攏了一大堆樹葉，我們意外發現可以用作爐灶的燃料，在大鍋裡煮洗澡水，可是那些樹葉並沒有枯透，燃燒樹葉常弄得滿屋子濃煙，燻得人好難受，涕淚流個不
停；有一回，燒樹葉的火太猛了，竟點燃了木造房子的天花板，嚇得我們以後不再敢用樹葉當燃料。

不曉得父親用壞了多少支竹掃帚，但因為他掃巷子緣故，我對那種竹掃帚始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當完兵回來後，我曾被後備軍人團管區司令部通知參加點閱召集等活動，那時所謂
的點閱召集，就是把一群退役的後備軍人集合起來，有時在台北市中山堂那樣少數的集會場所接受一天的點閱教育，而活動的內容幾乎都是看愛國電影、如何使用保險套節育等，我總是
想，假如不做那些無聊的事，每人發一支竹掃帚，也許花半天就能把大安區或中山區清掃乾淨。

父親身體一向很好，可是飲酒過度卻使他一病就沒法再起來，也因為生病了，他才結束了清掃巷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