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韓太守以政績卓異,獲朝廷升遷擔任河南觀察使(清朝時地方官員「道員(道台)」的雅稱之一),自然也邀請王子羽同行繼續擔任幕僚。即將赴任前,韓觀察使私下對王子羽說:
「明年朝廷又要舉辦大考了(註)。錢髯樵的才學雖然非常好,然而天下並無場外舉子(不參加考試而成舉人之人)。我這裡有一百五十兩銀子,請你轉交給錢髯樵,要他這回一定要去參加考試(註),管教他此番定能榜上有名(註)。」
王子羽就帶著銀子前往錢家,同時也自掏腰包再添了五十兩銀子,湊成了整數成了二百兩銀子。到了錢家碰巧錢髯樵外出不在,王子羽就將這筆錢交給錢母收妥,並且留下一封書信與錢髯樵道別,同時信中還殷殷叮囑、敦促他一定要去參加考試。等到返回署衙時,韓觀察使已經先行出發,留下僕人與馬匹等候王子羽,要他隨後跟上。
錢髯樵回家後看完信,又從母親那而得知王子羽又送來錢財的事,急忙帶著銀子下山入城打算一定要歸還這筆錢(註),到了太守府才知道王子羽已經跟隨韓觀察使離開了有好一陣子,肯定是追不上了。錢髯樵激動得只能面朝北方連磕了數十個頭,並對天發誓說:
「錢髯樵啊!你若再不發憤圖強,還有何臉面去見王先生呢?」
之後便鳴咽著回家去了。
時光匆匆過了三年,韓觀察使鞠躬盡瘁,於觀察使任內過世,在接任者尚未來到之前,便由王子羽代為安排處理好韓觀察使尚未完成的業務。等到韓觀察使的喪事都處理完畢後,王子羽也正式失業,若有所失的返回皖北的家鄉。以往家中的妻兒都靠著王子羽託人寄回家的薪水勉強度日,回到家的王子羽見妻兒都是一臉飢寒之色,而自己口袋裡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幕僚薪水也不過只有數百兩銀子,稍為償還了一些債務後剩下的也沒多少,自己便又成了一個妙手空空的窮酸,也只能重拾老本行,以教授啟蒙的孩子們讀書勉強餬口度日了。
又過了三年,王子羽偶然間翻閱著最新的一份《四川同官錄》,則發現該處的督學使者名為錢髯樵,並註明了他是楚人,是內閣中書出身(註)。為此王子羽又驚又喜的說:
「是髯樵嗎?他真的靠著自己的文章通過考試揚眉吐氣了嗎?」
但接著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
「若此官真是髯樵,那麼他高中金榜、成為舉人時(註),為何不寫封信告訴我,讓我也跟著沾光、高興高興?嗯,應該是同姓名的人,就像唐朝時有兩個韓翊是一樣的。」
突然,王子羽又豁然開朗的想到了:
「當年分別時我只說我是皖北人,並未明確清楚的告知他關於我的鄉里住址,想必他也因此無法信寄給我吧。」
適逢皖北一帶今年的收成欠佳,令收入微薄的王子羽雪上加霜,實在無力應付家中的經濟重擔。王子羽考慮著不如去往四川尋訪一下錢髯樵,或許他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會棄我於不顧(註)。就將想法告知身邊的朋友,請託他們這段時間多多關照自己的家人,並向他們辭行。朋友們都勸他:
「對方現在都已經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了,恐怕不會再惦記著你這個老朋友了吧(註)。」
大多都不同意他跑這一趟。王子羽則說:
「錢髯樵此人是一位行為端正的人,必不會忘記我這個老朋友的(註)。」
於是王子羽整理好行李,告別了妻兒,帶著一名佃農幫忙挑行李,一身的殘衫破帽、風塵僕僕的就朝四川出發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大比」,周制,每三年調查一次人口及其財物,或是每三年對鄉吏進行考覈,選擇賢能等的工作均稱為「大比」。隋、唐以後泛指科舉考試,明、清亦特指鄉試。
註:「棘闈」,古時候在考場外圍上荊棘,以防閒人任意出入。借指考場。
註:「入彀」,「彀」音「構」,比喻人才入其掌握,被籠絡網羅。科舉時稱考試及格為「入彀」。比喻就範、中圈套。
註:「堅璧其金」,此處的「璧」引用自「完璧歸趙」,借指歸還之義。
註:「內翰」,唐、宋稱翰林爲內翰。清代稱內閣中書爲內翰。
註:「獲解」,原意是遭到拘捕押送,但參照前後文,則以字面解釋為「獲得解元」,也就是鄉試的第一名,較為正確。
註:「遐棄」,遠相拋撇;遠相離棄。出自《詩經.周南.汝墳》:「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註:「舊時杵臼」,參考成語「杵臼之交」,「杵」,舂米的木棒;「臼」,石臼。比喻交朋友不計較貧富和身分。
註:「舊雨」,老朋友的代稱。典出《全唐文.卷三百六十.杜甫二》.秋述:
「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
杜甫臥病客居長安時,憶故交老友,雖逢雨天,亦曾前來探視;而今新交的朋友則不然。後遂以「舊雨」指老朋友。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七.髯樵
吾鄉王子羽先生,國初名諸生也。
……
王轉徙三湘七澤,間賣文為活。
……
踰兩日,又專誠來訪,而松陰在地,槐花滿庭,伊人猶未歸也。
……
此至,日已曛矣。見三間茅屋僅足蔽風雨,門庭亦極修潔,几榻俱能安詳,白頭老嫗翹首倚閭,樵母也。
……
明年太守以卓異遷豫省觀察,挈王同行,私謂王曰:
「明年又大比矣。樵之才雖俊,然天下無場外舉子。請以一百五十金轉付與樵,俾伊重入棘闈,管教此番入彀。」
王乃囊金往,并增己金五十,共二百。適樵他出,因密與嫗且留書判袂,敦促甚殷。及回屬,己車馬在途、僕夫在道矣。樵歸知其事,急入城闥意堅璧其金,而王已隨太守遠。乃北望叩數十下,自誓曰:
「樵乎!若不自激,何以見吾師乎?」
鳴咽而返。
踰三年,太守卒於觀察任內,王代為部署且經紀。喪事畢,悵悵歸里,則妻子皆有饑寒色,顧囊中幕資不過數百金,稍稍償積逋,依然成妙手,惟仍舊訓蒙以自給。
又三年,偶閱四川同官錄,則彼處督學使者為錢髯樵,註明楚人,出身內翰。乃驚且喜曰:
「樵乎!竟為文章吐氣乎!」
己而自思:
「彼獲解時,何不以魚書慰我?當是同姓名者,如唐之有兩韓翊也。」
旋又爽然自思:
「別時但云皖北人,未明晰告鄉里居址,想無處寄鴈足耳。」
適遇歲歉,萬不能堪。姑一訪故人,或不我遐棄。告諸友生,咸云:
「貴人致身青雲,恐不復憶舊時杵臼。」
阻撓之。王云:
「錢公,端人也。必不能忘舊雨。」
乃束裝、別妻子,攜一佃人荷行李,殘衫破帽,迢迢走巴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