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餐廳前有兩棵垂柳,柳樹下有個小水池,許多魚在裏面悠游,旁邊有小石裝飾的假山和涼椅.隔著餐廳的落地窗,可以望見柳樹飄曳的枝葉隨風搖擺,柳葉飄落池面 ,魚兒嬉戲的悠閒.用餐時我喜歡看著這幅景緻,或許沉思,或許沉澱緊張的情緒,尤其是在跟死神奮戰的時刻. 週末下午我正品嘗著餐後的咖啡,望著隨風擺動的柳樹,不知不覺的竟然想起了那個多情的先生.

      他和妻子經營的照相館,因為印表機的普及,最近幾年生意很難做.兩人拼命工作,沒想到半年前妻子卻罹患惡性腫瘤,化療的效果很不理想,腫瘤很快轉移到腦部,導致失明.他自責不已,恨自己未能早日察覺異狀,延誤了治療.在心情平靜後,他告訴我他是學繪畫藝術的;藝術家向來都是純真的表達內心的感受,他認為醫療應該也不離藝術的範疇,要求我回答他妻子是否快死了?我告訴他:我知道世上沒有人是長生不老的,早晚都要離開,以他妻子目前的病情是很不樂觀.我向他介紹了一些安寧療護的概念及做法.我告訴他:如何平靜面對死亡,應該也是一種藝術吧!

       在妻子的最後日子裡,他常抽空畫素描,有的是往日相戀時的地方,有的是快樂的情景;他還畫了自己心目中的天堂送給妻子,雖然她已看不見了!他告訴我繪畫的這一段日子,他的心靈得到了慰藉,回憶過往夫妻倆美好的時光,他平靜多了.他的最後一幅素描是一隻老鷹飛在灰濛的天空,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隔天他的愛妻平靜的離開了.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那幅老鷹飛翔天際的素描,右下角多了"孤獨的老鷹"五個字,還有他的一封信.他告訴我妻子生前把他們的家照料的很好,雖然他們過得很辛苦,她始終處之泰然,他認為妻子才是真正的藝術家.他也認為我和護理同仁也是藝術家,才能讓他平靜度過最困難的日子.我想只要大家都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每個人應該都是藝術家吧!我沒有給他回信,心中默默的說:我的心意陪你去飛翔吧!

       死神的面前,人人平等,自古迄今沒有人能逃過祂的眷戀;卑微的我知道在祂的面前該有的謙卑與敬畏.當我和死神拼鬥時,我將永遠是個勇敢的藝術家,謹守我的職責,奮戰到底,永不氣餒,即使勝利是那麼短暫,我亦無悔.當我在死神手下慘敗,無力回天時,願上蒼賜我慈悲的力量,陪這些苦難的人安祥走到生命的終點.

        在人生的旅途中,你希望當什麼樣的藝術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