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以前常現腳蹤的書店,在舊市區落沒後也隨著一一消失了,好在記憶不會因此嘎然中止,有時候它們仍在我腦海中添一份雖然暈黃但猶光澤溫潤的影像,像是你每想到它一次,它便得以重生一次似的.在台灣時我搬過幾次家,對於印刷成字的書籍冊刊我始終有份說不出的感情,因這樣愛戀卻仍免不了因為搬家後沒有足夠空間可以納集這許多書冊,再不捨也還是得忍痛割捨許;但那是在台灣,覺得買書方便又容易,因而覺得心痛還是有足以彌補的機會.可移居國外就不一樣了.首先,中文書的售價在美國相當高,買一本中文書的價格在台灣可以買到兩本甚至三本以上.在台灣時我可以每個月購書數本,在美國卻只能每半年或一年才購書,既是久違時日才有購書機會,在紐約的[世界書局]總是一買就十幾本要分裝兩袋,刷卡付錢還真是驚喜交加- 驚的是價格不菲,喜的是久旱逢甘雨獲得精神糧食的飽足感!移民後,台灣家中書架上的書便要經常託親友或自己分批帶回,三年前總算將台灣空置的房產處理掉,以為所剩的書已不多,沒想到裝箱寄回美國竟還是滿滿五大箱!有的書可能幾年也沒想過重新翻閱,但我實在無法與之分離,總覺共處這許多年倒底是有份革命情感,不忍就棄.台灣自80年代以後,新型態經營的連鎖書店如雨後春筍般蓬勃興起,想來出版社也有過一番榮景.我固然喜愛這些大型書店的光彩明亮與豐富的書籍選擇,但念茲在茲的是舊時書店裡不經意會碰上絕版書或限量書的意外喜樂,那種"啊~原來在這裡"的驚奇正是昔日逛書店最大的樂趣收獲.

我走過中山路的[三榮書店],惆悵地見到鐵門緊閉,這正是今日舊市區中心幾條路上最常見的景觀.[三榮書店]以代理外國專業書籍為主,又以日文書居多.當時的進口雜誌價格不便宜,市府路我常買書的書攤通常在歲末時會幫我母親特別批來預訂的『婦人畫報』、『主婦與生活』等日文女性雜誌,那是因應新年所推出的全銅版紙印刷豪華特刊,頁數增加一倍,中間的夾附別冊裡通常是新年年菜的樣式或精美的記事本,雜誌中的模特兒精心打扮穿著繽紛華麗令人目不暇給的和服,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也因為從小如此跟著母親翻閱這些雜誌之故,讓我培養出對配色的敏銳與鑑賞度.我開始去[三榮書店]買『More』、『Ann Ann』和『non-no』這些日本雜誌時,老板娘見我一身高中制服還不屑理我,漸漸發現我是每個月固定購買的常客,才開始出現難得的笑臉.中山路近柳川在電子街一帶從前也有家賣進口專業書籍的書店,可惜我記不得名字,那家書店雖也專賣進口書籍,但都是較專業或特殊愛好領域,父親有時在[三榮書店]找不到的世界相機年鑑,就會在中山路這邊尋到.但我記得他們賣得更多的是與建築製圖有關的參考書,還有些精密儀器.

中山路與平等街交叉口還有一家以前常去的[大同書局],曾經是國中小學課本教材的指定書店,有時候在[中央書局]買不到的課本,[大同書局]裡一定有.這些書店都是從前較小時候步行能到的距離,到我大到可以騎機車到處兜遊時,逛的書店範圍更遠些了,但其實仍在中、西區裡.例如居仁國中的後門在民權路近市府路中華電信附近,很早以前曾有軍方的藝工大隊辦公室,藝工大隊搬遷後未知該處是否還屬軍方,總之後來便出現一家公營書店.或許是過渡時期,這個書店內外簡陋,簡直表明了只是臨時營業處,而所謂公營,賣的就像商務印書館出版或軍方出版一些滯銷已久的部書,種類受限而寡少,但我仍常進去逛,有幾回讓我很開心地買到劉嗣先生讓『三三書坊』出版的幾冊【細說國劇】,雖然不齊全,卻像意外淘到寶似的開心半天,而不齊全的幾冊後來終於在中華路夜市的舊書攤尋得了.大約經營了半年左右,這家書店便歇業而啟建大樓,之後變成什麼我也記不清了.照說只要有學校的地區附近應該都有書局以備不時之需,何況自由路到民權路這一帶是台中的文教中心,一路上有[居仁國中]、[省女中]、[光明國中]和[大同國小],可惜在我印象中那附近的書局格局狹隘,充其量祇是販賣文具較多的小店,談不上賣書.在[居仁國中]旁鄰有一間基督教[浸信會]教堂歷時彌久,在我國中時就常與同窗好友張琮琪去做禮拜.[浸信會]旁另有一個附屬教會的店面,專賣基督教讀物,也是我與琮琪時常進去瀏覽的地方,我還記得自己的第一本聖經就在這裡購得.

大學時因總是搭市公車上下學,發現第二市場三民路附近也有家叫[中文書局]的書店,裡面書的擺置有點雜亂,需要細細查看也總能買到想要的書.中正路近火車站前也有家在地下室的書店,其面積廣闊,我剛進去時總是很高興,因見到滿室滿桌的書,但逛久就發現濫竽充數不少,所以逛歸逛,看上眼買的就不多了.

80年代[敦煌書局]剛進駐台中市館前路時,我可是興奮極了,它引進了許多英文書籍,甚至報刊.當時我工作的美商公司幾位美國主管總是每天要去買一份航空版【USA Today】以知美國境內大小事.[敦煌書局]裡的氛圍是很美式很雅痞的,它架上的書也要比[中央書局]那些傳統書店貴上幾塊.[敦煌書局]這樣的新型態書店搶攻台中書市成功後未幾,一些大型連鎖書店也一一進來了,跟在其後的便是到三民路舊稱[台中商專]附近巷裡的[新學友書局].[新學友]一樓店面受制於有限空間卻充份利用,我記得他們擺滿了許多各類日文雜誌,所以總是站滿翻閱的學生們,二樓空間大得多,書籍井然有序按作者而非出版社排列,到後來我逛[新學友]比逛[敦煌]的時間多.在我出國之前幾年,台中市的[誠品書店]已擴張許多家,它是我最愛的書店,所有我能想望擁有的書籍幾乎都在裡面了.祇是不知為什麼,多年來我仍常夢見一個很小很怪異的書店,它只賣絕版書,而那些書被堆積在一個必需靠危陡僅供一人使用的窄梯攀爬上去的閣樓裡;我每回總是汗流浹背顛顛危危地攀爬那道窄梯,上了閣樓就虛脫倒在木板地上,閣樓上那些絕版書的塵埃也往往嗆的我咳嗽不止,但我畢竟攀上去了,所以歡欣的心情無與倫比.到現在我仍搞不清:究竟自己真正去過這樣一家其實已經消失的舊書店呢,抑或它只存在夢裡? 我還在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