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空透著一絲靛藍，藍得如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丈夫很難得的在他上班的時候約我出門，站在幾乎十年沒去的咖啡廳前我覺得心中有一些感慨，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推開門走了進去，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咖啡香，丈夫坐在靠窗邊的位子上，靜靜的喝著他最愛的曼特寧咖啡，丈夫略顯蒼白的臉龐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見我來之後他對著我露出了一個微笑，帶著冷漠的單眼皮因為笑容而微微彎起，看著他溫柔的笑容我發現這十年的歲月似乎沒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妳來了。」丈夫總是待我如此的溫柔，即使在他知道我無法生育時候依舊如此。
「嗯。」女服務生很盡責的在我坐下之後立刻送來了杯檸檬水並詢問我需要些什麼，我搖了搖頭說我不需要，她給了我個笑容便翩然離去。

那女孩像是一隻展翅飛翔的鳳蝶。
而我卻只是個在地上爬行無法蛻變的毛蟲。
因為我全身都空蕩蕩的，只有一副空殼。

「怎麼了嗎？」我對這突如起來的邀約感到有些好奇。
但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回答我。
丈夫用他隔在眼鏡後面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我，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們彼此之間都沒有說話就只是這樣對看著。
最後他低下頭來從他的公事包裡面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我。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上面已經簽了他的名字。

「我們離婚吧。」他依舊是那樣文雅，但我在他眼裡看見了一點我不懂的情緒。
「你確定嗎？」我問，可這不帶任何的情緒，我感受不到任何悲傷。
「嗯，我確定。」丈夫在仔細的觀察我的反應之後，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禮子，你愛過我嗎？」
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我愣愣的坐在原地，無法給他任何回答。

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
我連我自己都不曾愛過。

又隔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丈夫忽然站起身來說：「我知道了。」
我看著他收拾著東西，丈夫在離開前用著他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髮。
「妳要好好的過日子。」不知怎麼的我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目送他走出咖啡廳時，剛剛的女服務生又走了過來，她端了杯裝著深褐色液體的東西給我。
「這是？」我覺得有些疑惑。
「這是剛剛那位先生替妳點的榛果奶茶。」女服務生笑著將奶茶放上桌子。
這是我最喜愛的飲品，因為那實在太甜了。
甜的不切實際，甜的令人想要痛哭。

那年他問過我為什麼不流淚，我總是笑著不回答。

喝完那杯丈夫替我點的奶茶之後，我走回去那間只剩下我的家。
支離破碎完完全全不成形的家。
再次聽見他的消息是一年後。這次不是離婚協議書而是一張訃聞，有著溫暖笑臉的他如今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理論上我應該是他的前妻，我也該稱他為前夫，但不知怎麼的前夫這兩個字我說不出口，即使我右手無名指的痕跡早已消失我還是說不出口。

他是丈夫。
我攜手一輩子的丈夫，可他卻成了大地的一分子。

穿著千篇一律的喪服我到了丈夫的家門口，那年我第一次到他家時，他的臉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可我卻只給他一個勉強的微笑。
「禮子姊。」丈夫的妹妹笑子點了點頭表示禮貌。
「好久不見。」從來都不擅長與人交際的我，最後也只能說出這句不合時宜的話。
笑子看著我愣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選擇給我一個笑容：「嗯，真的是好久了呢。」
「妳等我一下。」笑子把我帶到旁邊的椅子上之後便匆匆忙忙的進了丈夫生前的房間。
在笑子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我很仔細的觀察了房子的內部，雖然說以前就曾經來過但卻從來沒像現在這麼仔細的看過，看著掛在牆上丈夫所畫的畫我這才驚覺到原來這個地方確確實實的存在過丈夫這個人，雖然他已經不在了，可他生活過的氣息卻充滿了整個房子。
「怎麼了嗎？」
「禮子姊都沒變呢。」笑子從丈夫的房間裡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個純白色的信封和一張病歷表，「蒼介哥那時候已經是腦癌末期了。」笑子只說了短短一段話，我知道她是要告訴我丈夫是因為腦癌的關係才跟我離婚的。
「這是蒼介哥留給妳的唷。」笑子將信封遞給我，我正要伸手去拿的時候卻發現我的手在不停顫抖。
「我這是怎麼了呢？」我想要給笑子一個笑容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那是悲傷唷。」笑子握著我的手，輕輕的把丈夫留給我的信封放在我手上。

這算是悲傷嗎？
感覺心空了這就是悲傷嗎？

我傻傻的盯著笑子看但她只是摸摸我的頭，就像丈夫習慣的那般，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似乎就在我旁邊，「妳把這東西帶回家看吧。」笑子將我推出了門外對我說了一聲再見就轉進房子裡了。
看著笑子進去之後我在丈夫家外站了一下，那年丈夫總是站在他家門外等著慢吞吞的我，無論等了多久他始終給我那個溫柔的笑容。

一個人走在當年我們走過的路上，我忽然覺得有些不適應，從心底浮現出一種強烈的情緒可怎麼也說不上來。
到家之後我坐在門口的地板上，打開丈夫留給我的那封裝著東西的信。
裡面沒有我想像中的長信，只有一個地址和一把鑰匙。

「是要我去找你嗎？」我不自覺的笑出了聲。

站起身來，我走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變得溫暖，不像從前那般的耀眼，手上緊握的鑰匙刺得我有一點痛，痛的讓我有種想流眼淚的衝動。

「禮子，妳怎麼沒有穿鞋就走了出來？」鄰居有些驚訝的看著我，但我連頭也不回的繼續走下去，那張地址在我外套口袋裡發燙。

我站在一扇古銅色的銅製大門前，這裡只有一扇鎖起來的門，門後面是一條長徑，將鑰匙插進鎖孔之後我走進了那扇門後面，走到那條長徑的盡頭深處出現了一座被人精心照顧的大花園，裡面有著滿坑滿谷的蝴蝶在向花展示著牠們的美麗，花園的中心點放了個石桌，石桌上面擺了個花瓶裡頭插了枝早已枯萎的玫瑰花旁邊放了張小卡片，寫了短短六個字的小卡片。
看完那張卡片的我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的嚎啕大哭了起來，心痛到讓我淚流不止。

「對不起，我愛妳。」

丈夫連到最後還是如此的溫柔。
我一個人跪坐在那裡哭了好久好久，等到淚水流不出來時我站了起來。
腿有些麻但我覺得沒關係，我輕輕的吻了那張小卡片對在另一個世界的丈夫說出我一直想對他說的話，只是我現在才想起來。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