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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沉沒--36.變種人之亂
2025/08/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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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五0年,全球第一名變種人最先在美洲出現,隨後在各大洲如雨後春筍般露頭,人類的恐懼也如病毒般迅速蔓延全球。李宗泉二0五四年已出現變異徵兆,但當時變種人變異速度緩慢,直到二0五五年參加李建平母親喪禮時仍屬於變種初期,隨後變異速度翻倍成長,同年已完全轉化為變種人。他有一名女友賴廣玲也是變種人,兩人住在鳳山水岸。

二0二四年出生的賴廣玲,大學畢業時仍是水未上漫的正常年代,是科技飛速發展的巔峰,基因育種讓高雄家中的稻米單位產量大增;但在地球水漫後,地球平均氣溫只升不降,稻作非淹死即枯死,即使咬牙撐到了收成季,伴隨而來的枯萎病大爆發,賴廣玲家中一畦畦綠油油的稻田如癡如盼好不容易才鍍上一層希望的金黃,聯邦的防疫車如鬼魅般突然出現在稻田四周,數十顆燃燒彈從防疫車上飛射而出,在空中鉤出一條條拋物線,如數十把撒旦手中揮舞的死神鐮刀,將點點金黃收割成一片焦黑,烏黑的濃煙將不願離開的賴廣玲母親和重重陰暗捲向虛無的天際,微笑藍天也成哭泣地獄。蔬菜區被伸手不見五指的濃厚沙塵覆蓋,瞬間將青綠色全染成一片沙黃。沙塵來自近處的沿海和河川,也來自千餘公里外的沙漠。當時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人們出門時被防沙鏡和防沙套裝裹得密不透風。有錢人買車載著家人逃往聚海較遠的山區避難,買不起防沙套裝的窮人就用布堵著臉在路上來去,猶如二十一世末的貝都因人。家中的茶杯和碗全都倒著蓋在桌上,似被狂風沙掩埋的沙哈拉墳塜。

李宗泉認識賴廣玲的時候,她一個人靜坐在高雄水岸的海邊。

「過去看海是一種情調,如今的海卻步步進逼,讓人喘不過氣來。何時才會終止呢?」賴廣玲走過人生已是有氣無力,她的話語更是奄奄一息。

「我也是和妳一樣咬牙撐過來的。」李宗泉對她說:「這種日子,許多人無法一個人待著,大家要彼此照應。」

「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沒事。」賴廣玲似乎早已習慣了孤獨。

「妳有事。」李宗泉很肯定。「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戰爭。」

「因為你不願屈服和認輸,才會是一場戰爭。」

二0五0年地球聯邦成立,同年地球上出現變種人。僅僅不到兩年,變種人的權益地位直直落。李宗泉有一次在高雄搭船,所有乘客都限制只能攜帶三十公斤以下行李,但針對變種人卻增加了更挑剔繁瑣的限制和恐嚇:「禁止攜帶可移動或不可移動細菌性物質、生物性物質及可能爆炸及感染的物品,若途中發生死亡、受傷及其他意外事故,攜帶者須負全責。」且在上船前要求每名變種人須先注射疫苗及鎮靜劑。

所有人都知道,限制中的「可移動或不可移動細菌性物質、生物性物質及可能感染物品」,有意無意指的就是變種人。即使變種人上船前依規定注射疫苗及鎮靜劑,但上船後和一般人的座位不但是分開的,而且用透明玻璃隔離。李宗泉曾見到有變種人不願屈服當場跳海,感受這種歧視遠甚於囚禁,且在周遭生活中將有增無減,那次搭船讓李宗泉心中對聯邦首次出現分水嶺。

對於異化成變種人,賴廣玲無力抵抗,只能屈服。

「我知道該如何過一場不一樣的生活。」李宗泉在賴廣玲面前充滿自信。

「有人值得你信任嗎?」「你喜歡下雪天嗎?」「風何時才會變得更有味道呢?」賴廣玲說話好像總是充滿詩意,又好像不著邊際。在她芳華初綻放的年代,文明突然成了泡影,每個人的心都急速崩落,拉著迷糊的語言文字跌落深淵。

「不要再獨自痛苦了,妳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和我們在一起。妳若想離開,隨時都可以。」

李宗泉說的「我們」,是指和他同一個聚落的變種人。在變種人受到歧視後,散落在各地水岸林間的聚落有增無減,陸續成為變種人的居地。

賴廣玲心思跳空至遠方,如無神的眼眸。水漫前最後一批年輕世代都記得他們時常談論著生活,即使吵鬧追逐嘻笑怒罵也是一種樂趣,但現代人還有生活樂趣嗎?現代人只是兢兢業業努力求生存,求生存有何樂趣可言呢?人類好不容易走過數十萬年才孕育出文明,燦爛悠然幾千年之後,一夕之間被視為習以為常的文明瞬間崩壞了,而且是從最輝煌的高點如自由落體般直線墜落,我們的命運為什麼那麼差呢?以前的人就算打仗會死人,死了很多人,總有贏的一方;但現在每一個人都被環境徹底打敗,全世界都是輸家。

「我們小時候,地球上有八十億人,人人都有夢想,八十億個夢想耶!」李宗泉用手比著,好像八十億個夢想全都緊握在手裡。「如果真有上帝,當時的上帝一定很忙,可以給人類的很多,所以那個時代是有機會的,許多人的夢想會成真;後來環境變了,地球資源急遽萎縮,如今只剩三億人,也就是只剩下三億個夢想,按理說上帝應該輕鬆多了,可以讓更多人實現夢想,甚至讓一個人實現好幾個夢想,但上帝手邊的東西變少了,無論他再如何忙碌,美夢成真的人也屈指可數。」

「人類仰望天空數百年,那裡曾經有人類的希望,但如今連腳下的土地都泡在水裡。」賴廣玲靜望大海自言自語。

「人類曾經深信地球是屬於自己的,但如今卻忙於拋棄它。聯邦唯一的拯救地球計畫就是儘速拋棄地球。」李宗泉指著自已的左眼。「這是黃斑部病變,是當年頻繁的沙塵暴帶來的後遺症。地球曾經是個豐富的寶藏,但現在它告訴我們應該要離開了。」

賴廣玲在成為李宗泉女友後問他:「如果時光倒流可以回到十七歲,你會回去嗎?」

十七歲,那是二0四二年,那時李宗泉在高雄唸高中,旗津半島海邊的木麻黃防風林裡有吊床,夏風有些熱,但心裡是涼爽的,當時他就想以後院子裡也要有一個吊床讓他搖來搖去,他是全校游泳第一名,然後可以每天和聰明的魚比賽游泳,把笨的魚釣起來。但僅僅在六年之後,地球開始水漫,號稱耐鹽的木麻黃直接泡在鹽水裡,就算不被鹹死也被毒死,大夥命運皆一樣。

「我若回去,那是不是就沒有妳了?」李宗泉拉著賴廣玲的手:「我們去海邊高地找間房子住吧!去找一張吊床掛在樹上,雖然沒什麼魚可釣,但至少可以游泳。」賴廣玲希望李宗泉陪她一起前往高雄山區的高地城市醫療,當時傳說可以讓變種人在一個月內恢復成正常人,李宗泉為了族人生活之事拖延未去,但真正的原因則是他打從心底就不相信這是真的,亂世裡許多事都一團亂,於是這句話一直掛在嘴邊,但腳步一直沒有向前。直到有一天,賴廣玲對他說:「我不再等你了。」然後隻身去了聯邦在高地城市開設的變種人醫療中心。一個多月後賴廣玲回到水岸的家,她既沒有恢復人類的外觀,而且更多處皮肉受傷,語言和記憶力受損,精神恍惚心靈受創。她和李宗泉說許多事她記憶全無。說話時只見她一直輪流用手在兩個手肘上抓癢,不停地抓,直到將早已破皮的表層抓出血來。她向李宗泉說治療的後遺症就是奇癢無比,因為聯邦醫療中心每天叫治療者泡在螢光黃的不明浴池中,並在她兩隻手上輪流注射不明藥物,她覺得只要用力挖皮膚就可將那些藥物挖出來,就會恢復健康,並看到正常人的皮膚。

李宗泉帶賴廣玲到醫療中心抗議,醫療中心的人說,賴廣玲患的是虛談症,是心理病徵中人類對自己或世界產生虛構、扭曲或誤解性的記憶錯誤,即使聯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的記憶是錯誤的,但當事人仍然堅定相信他們的記憶是正確的,這種症狀輕微會出現記憶錯誤或細微的記憶扭曲,嚴重時甚至會是荒誔不經的虛構創造。

賴廣玲的女兒當時尚未變異,到學校上課。聯邦的國小老師問班上同學:「地球上最頑強的寄生蟲是什麼?是細菌還是病毒?或者是蛔蟲?既非常頑強且感染性高,幾乎不可能被消滅,這是什麼?」全班同學幾乎同時高喊:「變種人」。然後老師和同學說:「一個細胞一定要和更優良的細胞交往,人類才會有未來。」老師還說,社會結構快速改變,許多生活在他們周遭和他們不同的人不請自來,混在他們之中賴活著也就算了,卻還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分享他們的一切,雖然對方信誓旦旦說只是為生活所逼無可奈何,絕對安分守己不會鬧事,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這個既簡單又容易理解的觀念被直接灌輸在小學生的記憶裡,回家後說給自己的變種人父母聽。不少變種人就在如此環境離開城市,加入海岸林間的變種人聚落。

儘管部分變種人將本身的變異現象解釋為「重獲新生」,極力鼓吹新時代的心理認知說服族人繼續走這條堅苦且無法回頭的路,但「重獲新生」的解釋既冰冷又遙遠,較來自數百光年外恆星的光更微弱,常讓賴廣玲懷疑究竟是重獲新生較好,還是乾脆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聯邦霸道又魯莽,有些變種人相信若對聯邦一味意氣用事,只會讓他們失去更多,於是他們很努力讓自己相信人世間會有因果報應,並非不報,只是時候未到。李宗泉對此嗤之以鼻,他打從心裡認為這只是弱勢者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是逃避現實的烏龜駝鳥。看看眼前,聯邦正忙於逃離地球仍不停搞爛地球,看樣子受報應的並非聯邦本身,而是棄民變種人和地球。李宗泉知道聯邦在想什麼和正在做什麼,但對於他這種一無所有的人而言,有些事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漸多離開醫療中心的變種人都出現和賴廣玲相同的病徵,還有人說聯邦利用變種人做實驗,將變種人當白老鼠。有些人一天當中有半天的時間寧可躺著睡覺不願醒來。越來越多對醫療中心不利的指控導致二0五八年的暴動,變種人占據並放火燒了位於高雄的醫療中心。在抗爭過程中,聯邦員警對帶頭抗議的李宗泉說:「狗的命運掌握在主人手中。」員警說話時,訐笑看著李宗泉,右手掌緊握拳,好似不用半秒就可像抓老鼠一般將他掐死。「再好的主人碰到兇惡的狗也會失去耐性的。」李宗泉對員警說:「聯邦真不錯,像你這麼無能的人也能當員警,若你是變種人,早被蟲子咬死了。」李宗泉被聯邦的棍子打得頭破血流。

在抗爭最後幾天,員警也厭倦了,對李宗泉說:「你覺得你最後會有什麼下場?趕快做個了結吧!」

「你覺得變種人還會有什麼下場?」李宗泉反問。

「事情搞得天翻地覆,如果不處理,聯邦會垮掉。」員警依然強勢。

「我們知道的只是求生存而已。」李宗泉仍極力為自己的行動正名,千改萬改就是基調打死不能改,清白無罪是和談的底線,退無後路只能背水一戰。他的口號只有兩句話,簡單而明確:「承認公民權,劃設自治區。」

「你們更應該知道聯邦可以像拍蒼蠅一樣拍死你。」

李宗泉一直想當個堅忍不拔的變種人,可以在聯邦面前抬頭挺胸的那種人,但那曾經不是他的樣子,他並不是一個永遠樂觀堅強且無所畏懼的人,他也曾感受到害怕並懷疑自己,也時常想放棄,但他一再告訴自己「沒關係,就先這樣,因為只要去做,就會為自己帶來力量,猶如爬山一樣辛苦,我不見得很強,但一定要持續邁進,早晚都會到達三角點。」

聯邦的武力鎮壓造成聯邦公民和變種人各有十多人死亡,李宗泉和其他十多名變種人被關押七天,隨後引發更多全球變種人的抗議,處處烽火連天,聯邦被迫放棄追究責任,並關閉詬病已久的變種人醫療中心,此事也擴大了聯邦和變種人之間的距離,兩年後的二0六0年,聯邦通過法律將地球居民分為三類。賴廣玲在聯邦通過新法後當天帶著女兒投海自盡。

即使投海自盡,大海依然不接納她。賴廣玲屍體被大海沖流回岸邊,在水岸的送行儀式中,主持人對李宗泉說:「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亡者,她將前往另一個世界。」李宗泉握著賴廣玲的手,她的全身盡是傷痕,像地熱谷冒泡的地瘡。長久以來,賴廣玲一直用刀希望刮下自己身上的鱗片,她懷念過去身體上的柔軟皮膚。

李宗泉將賴廣玲的骨灰倒在海裡,海水是熱的,比骨灰還熱,海水會冒煙,好像在煮肉骨茶。女友的保溫瓶也一併扔進水中。保溫瓶內和往常一樣,裝著芳香萬壽菊和薄菏泡的涼茶,這是李宗泉到山區裡採的,可以幫助她睡眠,如今她再也不需要了,因為將長眠海底,再也不會醒來。

李宗泉曾答應她一起到福爾摩沙最高的玉山,在山頂為她戴上戒指;也曾答應為她在海邊蓋小木屋,在樹間掛上吊床,一起變成又老又胖的變種人,死了以後就直接躺在屋裡,繼續睡他們永生的床,讓上漫的海水淹沒木屋,將他們帶回大海懷抱。這些承諾都一直沒有實現,在李宗泉的夢境中始終縈繞不去。

賴廣玲的喪禮聯邦也派人參加,但在儀式結束前五分鐘才到場,只站在會場外有說有笑。喪禮結束後,李宗泉走向他們。「你們有說笑了五分鐘,喪禮有那麼好笑嗎?」聯邦代表沒有理他,以手摀住嘴一臉詫異,然後調頭離開。

二十一世紀初,民主國家最想控制人民的選票,專制國家則想直接控制人民的思想。二十一世紀末,走過的歷史證實選票會被集體催眠和玩弄,成為政治精英爭權奪利和整肅異己的工具。專制的本質是濫用專制,民主本質是濫用民主,再加上種族和地域歧視導致國家對立,唯一解決之道就是打破人種地域經濟國界,成立只有一個標準的地球聯邦,因為人類命運永遠重於國家命運,但棄民和變種人的出現,再度讓地球聯邦分裂,尤其是變種人。變種人連自己都無法改變,聯邦更不可能改善和變種人的關係。

人在做夢時防衛心較弱,想法很容易被偷走,這就是心靈犯罪。聯邦不光只想在淺意識中對所有可以影響的人類注入新的想法,而是企圖直接改變記憶,改變經驗值,然後就可左右決策和判斷。聯邦說這是人類未來理想的圖騰,是建立烏托邦的必經之路,心中一定要先有圖騰才會實現夢想,聯邦即使力有未逮,但從未放棄。

聯邦常說他們保護地球人民如同保護寵物般嬌貴,但對待變種人卻如同餵養流浪狗。在李宗泉的靈魂裡,如果聯邦是白天,他就要站在黑夜那一方。二0七0年,海水已上漫一百公尺,李宗泉將家遷往海拔更高的旗山水岸。

全站分類:創作 連載小說
自訂分類: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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