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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生命線的日子(13)訪故人
2011/03/05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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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捧著鮮花,帶著陳怡君來到我過世的女友章芷薇的墳前。


  這裡有清理過,地上有焚燒紙錢的痕跡,我想是她的父母,他們每年都會來祭拜自己的愛女。


  芷薇很愛乾淨,所以他們幫她的墳墓整理的乾乾淨淨。


  我把手中的香水百合放在供台上。


  這是芷薇生前最喜歡的花,我買來送給她,「情人節快樂。」


  每次說這句話時,我都會想哭,一點也不快樂。


  陳怡君靜靜地站在一旁。


  我轉頭問她:「人生最悲痛的三件事是什麼?」


  她回說:「早年喪父、中年喪偶、晚年喪子。」


  「如果是家暴父、蛇蝎婦跟逆子,會悲痛嗎?」我反問。


  她一笑置之。


  我心情沈重地說:「在我而言,親眼看到愛人被車撞及,卻搶救不及、眼睜睜看著愛人在自己的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卻無力挽回、愛人出殯時,不能相送,才是人世間最悲痛的事。」


  「這是你的遭遇?」她探問。


  我點了點頭,「那一天是情人節,我們原本一起約好吃晚餐,走到餐廳門口,她看見馬路對面有一家書局,說要去買情人節禮物給我,還不淮我跟,說要給我驚喜,教我站在原地等,然後她就走過去了,我看著她進書局,沒多久後,帶著禮物出來,就往我這邊過來,那時,我看到一輛車開的很快,揮手要她退回去,她可能以為我在向她招手,笑著加快腳步朝我走來,等她發現車子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是被車撞死的?」她問道。


「嗯!我常在想,如果當初我衝過去牽著她的手走過來,或者陪她去,而不是站著等,憾事就不會發生,但是我卻沒這麼做。」我眼眶含淚。


  「你不要自責。」她安慰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抑心頭的難受,「她爸媽指責我為何讓她一個人走?至今仍不能原諒我,認為是我害死了他們的女兒,我也這麼覺得,他們不讓我參加葬禮,不淮我靠近她的墳墓,但我還是會避開他們,每年總是這個時候來陪伴她。」


  「你怎麼認識她的?」她好奇地問。


  我悲述:「我們是大學同學,發生這件事後,我就休學,因為我答應她,我們要一起畢業,沒有她,我唸下去,也沒有意義,我拿到畢業證書,只是讓自己更傷痛,所以我選擇提早入伍。」


  「嗯!」


  我介紹道:「芷薇,我現在在「生命線」上課,她是我在『生命線』的同學。」


  她看著芷薇的照片,點頭笑說「妳好。」


  我提示她:「這裡晚上會有一個美景。」


  「咦?」她莫名。


  我朝天一指,「妳看天空。」


  她循指一望,「天上有什麼東西?」


  「這裡光害少,有滿天的星星。」我講明。


  她才發現,「真的耶!」


  我指著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說:「那一顆閃亮的星是我的本命星,原本旁邊還有一顆星星更明亮,但已經消失,長眠在黃土之下。」


  她瞄向芷薇的墳丘。


  我想她了解我的意思,指向天星,「如果哪一天,那顆星星消失了,表示我已經不在人世。」


  「你不要咀咒自己。」她微慍。


  「人哪時要死?無法預料,芷薇才二十歲,青春年華,老天爺就毫不留情地把她帶走,哪一天會輪到妳我?誰知道?」世事難料,芷薇的遭遇不就是最佳寫照。


  「所以要把握當下,活得快樂,她一定希望你在沒有她的日子裡,過的更開心、快樂。」她希望我往好的方面想。


  我一向正面思考,但面對感情問題,有時理性還是臣服於感性,「妳說的我都知道,但要做到,真的很難。」


  「你有去做嗎?」她質問。


  我搖頭感嘆,「學心理的人,往往會遭心理所束縳,我跟芷薇也一樣,在浩瀚的心理學裡摸索,一直很困惑,為何要學心理?學心理有何意義?只為了考試而唸書,畢業後,能做什麼?當輔導老師、社工還是心理諮商師,這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只是填錯了科別。」


  「你唸心理學系?」她探問。


  我回應:「輔導與諮商學系。」


  「難怪你會想來「生命線」當志工,發揮你所學。」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


然而,她想太多了。「我的大學生活都在混,為了買車,常常和芷薇蹺課打工,根本沒學到什麼?」


  「至少有根基,我才入門,還是會有所差別。」她是這麼認為。


  「也許吧!」報告都是瞎編出來的,還好都有及格,應該是老師仁慈,高抬貴手,才沒被當過。


  「你原本想唸哪一系?」她問。


我實答:「醫學系,但沒有本事考上,就亂填,反正是混文憑,哪一系都無所謂了。」


「她呢?」她指向墓碑上芷薇的照片。


我說:「中文系,但她的高中同學說唸心理諮商比較好玩,可以了解人心,她就跟著人家進來了。」


「她是不是比較沒有主見?」她追問。


「芷薇是隨和,人家怎麼說?她就怎麼好?很少以自己的想法為主。」或許她去唸中文系,就不會短命了。


「你們在一起幾年?」她續問。


我回覆說:「大一上學期就在一起,還沒升大四,她就過世了。」


「快三年?」


「我沒算,重要嗎?」人與人在一起,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而我呢?只在悔憾中,過日子。


「只是問問。」好像無關緊要。


「妳選擇教職,是不是受妳父親影響?」我如是說。


「應該說本身也有興趣。」她微微地笑。


「教小學生好玩嗎?」我饒富趣味地說。


她回道:「好氣又好笑。」


「怎說?」


「有些很皮,會讓人哭笑不得,有些稍微罵一下,就哭著要找媽媽,會讓我很頭痛。」她指戳太陽穴。


「譬如呢?」


「偷掀女同學的裙子,還問我可不可以讓他看胸部?這麼小就色瞇瞇的,長大還得了。」


「妳怎麼處理?」我問。


她理直氣壯說:「當然是賞他一頓竹筍炒肉絲。」


我訝異,「妳不是想當愛心老師,怎會打學生?」


「理想跟現實是有差距的,學生這麼壞,不打行嗎?」她反問。


我笑了笑說:「學學妳老爸,用耐心去感化學生。」


「他都有高血壓了,還耐心?」


「被學生氣的喔!」我求證。


「現在的學生不比以往會怕老師,老師不怕他們就要偷笑了。」她直言。


我笑說:「老師怕學生?」


她解釋道:「現在的家長都很凶,孩子犯錯不管教,反而來罵老師不會教,我曾經被一個家長指著鼻子罵了快一小時。」  


「想不到當老師會有這種下場。」還好我沒當老師,逃過一劫。


「這是我的選擇,我無怨無悔,只要能教好學生,我就很滿足了。」她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喊道:「流星。」


「在哪?」她往天際張望。


我笑道:「在妳面前。」


她指著我說:「你是醉星。」


我微笑:「我求學階段,同學給我的外號是流星。」


「那我可不可以許願?」她煞有其事。


「我很想有這個本事讓每個人美夢成真,但我只是凡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力不從心。


她義正嚴辭說:「達成案主的需求,不也是讓他們美夢成真?」


「這麼說,我要更努力學習心理諮商。」她振奮我的心,讓我更堅持往輔導的路上走。


「你有沒有想過再回去唸大學?」


我老實說:「當兵時,曾想過,但不想增加家裡的負擔,所以算了,等我有錢再說了。」


她拍胸口說:「我可以幫你。」


「妳!免了!我不靠女人出頭天。」我別過頭去。


「大男人主義。」她一臉不屑。


我沒錢,如果連這點骨氣都沒有,就不配做人。「我們在這邊聊天,芷薇看了不知會不會生氣?」

 

  「會嗎?」她疑道。

 

  我打趣道:「如果她半夜去找妳,就知道會不會了?」


  「你不要嚇我。」她拍胸脯壓驚。


  我試問:「在這邊,妳不害怕嗎?」


  「有你陪,不會怕。」


  原來是我給她壯膽。「我曾經被一個老頭子嚇到。」


  「怎說?」她想了解始未。


  我探問:「沒事從一個墳墓裡面鑽出來,妳會不會嚇破膽?」


  「你看過死人?」她驚疑。


  我輕鬆以對,「我外公死時,我瞻仰他的遺容,不就看過死人。」


  「我是說從墳墓爬出來的死人。」她言明。


  我回道:「那個老頭子不是死人,是來幫死人撿骨。」


  「喔!我還以為你看過。」她會錯意。


  「沒這麼好運。」見鬼,我就要去收驚了。


  「這哪是好運?」


  「說反話不行嗎?」我從口袋掏出袖珍型的面紙包,拆開。


  「可以。」


  我抽出面紙,彎身擦了擦芷薇的墓碑,「妳拜一拜芷薇,請她保佑妳身體健康,她半夜就不會去找妳。」


  「這有效嗎?」她置疑。


  我蹲下身,擦拭芷薇的照片,「尊重前人是一種禮儀,若妳想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要先經過她的同意?不然她一吃醋,夜夜找妳,妳會被她折磨成什麼樣子?」


  「我渾身都起雞皮了。」她一直磨擦手臂。


  「她的脾氣很好,不會跟妳計較。」只是好人不長命,我這個禍害反而留在人間。


  「那你還嚇我?」


  我站起身,「不嚇妳,妳祭拜她一下,我們就走了。」免得芷薇看到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難過。


  「好。」她趕緊走到芷薇的墳前,雙手合什猛拜,嘴裡唸唸有詞。


  「好了嗎?」我催促道。


  「好了。」


  我起了好奇心,「妳跟她說什麼?」


  「請她安息,晚上不要來找我。」她一臉懼色。


  我看了好笑,「人喔!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她補充道:「我有跟她說,我會代替她照顧你,請她安心地走。」


  「還照顧咧!」我把面紙塞回口袋,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我先走了,明年再來看妳,再見。」鼻頭一酸,我吸了口氣,壓抑心頭的難受,轉身就走,不想讓她看到我掉淚,「走囉!」


  「等我。」她急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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