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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世間，情為何物？　　　　　＊莫云

　　 ——幾首印象深刻的情詩

　愛情，永遠不會過時，更是古往今來騷人墨客競相吟詠的題材。

　西方的情詩寫手，從雪萊、拜倫、勃朗寧夫人到聶魯達，多不勝數。五四以降的中文現代詩，從劉半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徐志摩的〈偶然〉、戴望舒的〈雨巷〉……也是不遑多讓，一路行來，旖旎多姿。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席慕蓉這首〈一棵開花的樹〉，唯美浪漫的情境，曾經感動過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迄今猶被傳誦。「短短今生一照面，多少前世香火緣。」更何況是五百年才得以修來的情緣？只是，這「緣」滿具足的福分何其可遇而不可求？陽光下，滿樹燦開的繁花，教人恍恍然以為神佛終究應許了累世癡情的祈求……可詩人筆峰一轉，卻說：「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彩雲易散琉璃碎，原來，這並非「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席慕蓉語）。賞讀至此，連讀者耽溺詩中的好夢，也被無情地一筆摜碎了。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鄭愁予的〈錯誤〉一詩，幾乎人人都能朗朗上口，也成了現代情詩的經典。「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於是，原本如花初綻的青春，就在一次又一次期盼的落空中流逝。那個等門的人緊閉心扉，獨自苦守著滿城昏黃寂寞的暮色，迎來的卻只是「過盡千帆皆不是」，直到紅顏已老，一如季節的凋落。短短幾句詩，不只栩栩寫活了深閨怨婦患得患失的心境，也能從中讀出一則憂歡迴旋的故事；輕描淡寫的字裡行間盤桓流轉的，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惆悵與落寞。教人想起杜甫筆下那個幽居空谷，終至「零落依草木」的絕代佳人，為之掩卷惋歎。

　「昨日我沿著河岸／漫步到／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順便請煙囪／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詩魔」洛夫的詩風一向繁複多變，語言奇詭而以知性見長。他這首寫給愛妻的詩〈因為風的緣故〉中娓娓道來的，卻是滿紙「百煉鋼化遶指柔」的委婉溫柔，以閒適恬淡的語句，鋪陳夫妻廝守一生的許諾與深情，盡在日常生活中的互動與默契。「然後以整生的愛／點燃一盞燈／我是火／隨時可能熄滅／　因為風的緣故」。因為風，尋常生活有了吹拂轉折；也因為風，彼此更加珍惜隨時可能熄滅的此生此刻——有一回，不期然在螢光幕上看見滿頭銀髮似雪的詩人現身說法，以渾厚低沉的嗓音，悠緩地「為愛朗讀」的畫面，更是教人動容。

　近日，讀到幾首「相愛相殺」的虐戀之詩，竟想起夏宇那首〈甜蜜的復仇〉：「把你的影子加點鹽／醃起來／風乾／／老的時候／下酒」。短短不到二十個字的小詩，乍讀有些駭人心眼，其實是調侃自身淪陷情愛的泥淖，相剋相吸，終至愛恨糾纏，不可自拔。詩中滿溢另類調情的諧謔之趣，而詞語與意象的俐落鮮活，更不在話下。

　甫辭世的詩人林泠早期也寫過一首意象生動的小詩：〈微悟——為一個賭徒而寫〉：

　　在你的胸臆，蒙地卡羅的夜啊

　　我愛的那人正烤著火

　　他拾來的松枝不夠燃燒，蒙地卡羅的夜

　　他要去了我的髮

　　我的脊骨……

　有別於那年代詩人筆下盡是深情無悔，這五句詩的心理轉折，豈只是貪嗔癡愛的百轉千迴？敘事者內心的場景是南歐著名的賭城，可她所愛的那人嗜賭的，卻不是錢財，而是個愛情的賭徒。乾柴烈火，猶嫌不足，還要對方獻出頭髮脊骨，以身（命）相許……這松香氤氳中的愛，看似浪漫強烈，實則需索無度，更是孤注一擲的豪賭，難免令人怯步。詩題〈微悟〉，其實正是情感與理智的糾葛拉扯，面對燙手焚心的愛情，詩人雖未明言身為女性的為難，心中幽微的矛盾與取捨的掙扎，都已在錯落起伏的詩意中昭然若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到深處，更是你儂我儂，當下皆可誓言生死相許。只是，聶魯達曾說：「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卻是一語道破了情愛儘管燦美如花，卻也一如青春，短暫易謝。「多少人貪戀妳的青春風韻／為妳的美麗付出假意或真心／而我卻深愛妳誠摯的靈魂／也愛妳衰老時憂傷的容顏」，或許，葉慈這首為他一見鍾情，也是慕戀一生的情人而寫的名詩〈當你年老時〉，滿懷嚮往在夕陽無限好的黃昏裡，與靈魂伴侶相看不厭，執手偕老，才是深諳愛情的真諦——儘管詩人始終未能得償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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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葡萄園詩刊》第2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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