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週日的上午,「師母」帶著孩子悄然消失了。她去了哪裡?她離開丈夫和家園的背後,又有怎樣的隱情?一起來看創世紀短篇小說首獎作品。
提筆即事奉,社群朋友圈,筆墨鍵盤間,發揮各種可能。歡迎查看文末海報,瞭解雲端講壇系列1《文字事奉/文字社群》。

我是在復活節晚間得知夏薇帶著孩子不見了的。
那個主日,我又遲到了。等我從後門走到他們為我預留的老位置時,胡佳已在領唱最後一首歌。她的聲音熱情洋溢,聲線完美,頗具專業水準,只是聒噪了些。大廳裡人影綽綽,琴聲鼓聲掌聲在牆壁間激盪,震得我太陽穴發麻。雷明在掌聲中走上講台,又在掌聲中走下去。直到一位姊妹送我上車,我都沒見到夏薇。
當時我並沒在意。自從前年她私下組織的讀書會被解散後,她便如同隱身了一般。晚上九點多,雷明突然打來電話,說夏薇和孩子不見了,家裡沒人,電話打不通,微信不回,一同消失的還有行李箱和兩個孩子的書包。他焦急地問我知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身為丈夫都不知道,我怎會知道?他問:「她前幾天不是去你那裡了嗎?她說了什麼?」、「閒聊而已,沒說什麼特別的。」我說,反問他倆最近有沒有吵架。他說沒有,又叮囑我不要聲張,然後掛了電話。他的叮囑讓我很不舒服,彷彿我是個長舌婦,忘了以往我在夏薇面前為他說過多少好話。
週三下午,夏薇來找過我,我小心翼翼地接待了她。她穿著我去年送她的藍色棉麻連衣裙,塞給我一根盲杖,勸我多出去走走。我說,雖然世界在我眼中如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但我還不想用盲杖,那讓我覺得很丟臉。她說,都快四十的人了,還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深知她手頭並不寬裕,我答應會試試。我們坐在遮陽傘下,吃鳳梨蜜,回憶初識時幹的那些傻事趣事,對現狀避而不談。她說薔薇已經爬過柵欄,伸出牆外,長出一簇簇花苞。我邀請她屆時來賞花,畢竟那七株薔薇可是她種下的。臨走時,她伸開雙臂,擁抱我並送上祝福,言辭熱烈真摯,與她平日的憂鬱內斂大相徑庭。

莫非她是在向我告別?我趕緊給她發去語音,說找不到盲杖的充電線,請她有空來幫我找。將近凌晨都沒有她的消息。若在往日,她早就飛奔而來了。
十五年前,走進教會的第一天,我最早認識的人就是雷明和夏薇。她比我大兩歲,雷明比她大八歲。當時他們在熱戀中,教會剛成立,不過十幾人。一位韓國的朴牧師帶領我們。聚會結束後,他倆常常一起步行送我回家。我和夏薇很快就成為好朋友。她是南方人,中等個子,方臉,瘦削,單眼皮,衣著樸素,不愛說話,在單身姊妹中幾乎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雷明是北方人,身量比眾人高過一頭,口才出眾,熱心侍奉,很快得到朴牧師的栽培和重用。婚後不久,雷明辭去證券所的工作,全職傳道,後被按立為牧師。朴牧師回國後,雷明帶領教會不斷成長,醫治了好幾位病人,會眾從幾十人迅速增長到近四百人。夏薇也積極參加服侍,主日學、查經會、禱告會,都少不了她活躍的身影。很多人喜歡聽她查經,包括我。平日拙口笨舌的她一到分享聖經環節,嘴唇就像抹了油,舌頭下能滴出蜜。可等以諾出生後,她就變了。
夏薇生下以諾第三天,因是主日,雷明整天帶領聚會,我自告奮勇去醫院照顧她。我帶了一罐花生豬腳湯,和她指定要的夾子。因是剖腹產,刀口還痛得很,她躺在床上,請我用夾子把奶粉袋封得嚴絲合縫。雷明沒看好奶粉袋,蟑螂溜進去,導致以諾一直拉稀。「男人嘛,都是粗心大意的,你別生氣。」我說。喝完湯,她請我把吸奶器洗淨給她。乳房被吸拉得變了形。乳汁沒出來,她的眼淚倒流了不少。我提議請個催奶師來,她說不用。我以為她是捨不得花錢,便說我出錢幫她請。她搖頭,說昨晚有催奶師來過,被雷明打發走了;清晨離開前,雷明還叮囑她說要禱告,不要把希望放在催奶師身上,而要放在造乳房的主身上。牧師既如此說了,我也不能違逆,便沒再堅持。她痛得受不了,就改用熱毛巾敷。等以諾醒來,我們把皸裂的乳頭塞進孩子嘴裏。折騰到午後,奶終於湧了出來,她才破涕為笑。下午,她的母親,一位剛退休的鄉村教師,從機場徑自趕來醫院,接替我照顧她。阿姨打來熱水幫她清洗下身,心痛地說流了這麼多血,都凝固成硬痂了。她換了幾盆熱水才洗乾淨。月子沒坐完,夏薇告訴我,她大概產後抑鬱了,請我為她禱告。
那時,我以為她很快會恢復,不曾想此後她跟大家漸行漸遠。剛開始,老信徒們還會問師母為何沒來。雷明總是含糊其辭地說,師母帶兩個孩子很累,沒空。漸漸地,大家就不問了。身為師母的她彷彿成了局外人,有時連主日聚會都缺席。可今天是復活節,如此重大的日子,她怎麼能不來敬拜上帝呢?
週一上午,我拿著盲杖出門了。從16棟走到23棟,這段路我和她曾走過無數遍。兩位長老和三位執事都來了。事情比我想像中更嚴重。夏薇連鑰匙都沒帶。孩子們沒去上學。雷牧把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母子三人的身份證和護照,打電話詢問千里之外的岳母和小舅子,娘家也沒人。
熊長老把盲杖看了又看。他是個台灣老人,之前開了家電子廠,週末常拉著一大車員工來教會,工廠倒閉後投身於教會服侍。
「你認為夏姊妹跑去哪裡了?」他問,重音咬在了「跑」字上。
記不清幾年前的一個主日,雷明在證道中談起他母親,說他母親曾批評他,斷定他長大後不會有出息,可他今日成了何等人,是他母親至死都沒想到的。如此談論故去的母親,令我心塞。回家路上,我和夏薇說了我的感受。她壓低聲音說:「如果你覺得在這裡得不到牧養,可以考慮去別的教會。」我連忙說雷牧的講道大部分時候都是很好的。她不吭聲了。我察覺到她的異常,問她:「你該不會想去別的教會?」她歎息道:「除了這裡,我還能去哪裡?」
「她肯定是一時衝動,過兩天就會回來的。」我說。
「她什麼時候能改掉這個沒事就往外跑的壞毛病?」雷牧捶打著桌子咆哮道。
「她不會去做什麼傻事了吧?」趙執事問。她年過半百,是一家酒店的總經理,一位雷厲風行的女強人。
「絕無可能!我敢保證,即使我去做傻事了,她也不可能去做傻事!」
雷明帶領大家做了禱告,求主催促夏薇帶著孩子平安回家,救她脫離魔鬼的迷惑。禱告結束,他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分頭詢問曾參加讀書會的幾位姊妹。

我提出去她書桌前看看,雷明同意了。
這套房子是我拜託父親以內部最低價賣給他們的,八十八平方,三室一廳,十八樓,一百三十多萬。當時夏薇看中的是一樓的同一戶型,帶個小院子。她說她在地上沒有別的奢望,只希望門前有個院子,院裡種棵榕樹,柵欄邊種上薔薇或凌霄。雷明卻嚮往高層,越高越好,說一樓蚊蟲多,光線差,人來人往太嘈雜。我勸夏薇捨己,順服丈夫的決定。她倒也順服了,心裡卻不舒坦,跟我說她做夢都想要一個小院子。我安慰她,說把我的院子送給她,請她來幫我種花。房子裝修時,兩人又為安陽台的窗簾產生了分歧。陽台用玻璃全封後,角落放了一張書桌。夏薇要求安上布簾,一能遮光,二能令恐高的她安心。雷明同意了。夏薇要求安兩米軌道,雷牧堅持一米五足夠,因為書桌僅八十釐米長。夏薇順服了。此事後來成為妻子順服丈夫的見證之一。夏薇在姊妹查經會上說,身為妻子,她理應順服丈夫,如同撒拉順服亞伯拉罕。想像一下,天父看到她為零點五米軌道和丈夫爭吵,那該是何等愚昧。雷牧在講台上也分享過此事,讚揚她的順服和好品行,感謝神賜給他一位賢德的妻子。大家在台下鼓掌,我也跟著左手拍右手,心想,看來我絕不是當師母的材料。
如今想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八年前,夏薇退出姊妹查經會的服侍,教會接著就取締了姊妹查經會。不久她又退出主日學服侍。兩三年前,她私下參與組建了一個讀書會,不久就被叫停了。
坐在書桌前,陽光透過另一頭的落地玻璃斜照在桌上。窗簾確實窄了點。書桌上放著些書,我拿起最上面那本,用電子助視器看了看,書的名字叫《過猶不及》,裡面劃了很多彩色記號。檯燈的大底座上放著她收集的一些小東西:從三亞撿來的三塊珊瑚石,其中一塊呈心形,布滿大大小小的洞眼;一個小玻璃杯,裝著幾顆晶瑩剔透的小石頭和一枚蟬蛻,都是她從故鄉帶來的。雷明曾笑話她淨喜歡收集些沒用的破爛玩意兒,還當成寶貝。她卻只是笑笑。我察看著那枚奇怪的蟬蛻。它通體呈黃褐色,透明、僵硬,背上兩道裂縫恰好拼成一個十字。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問雷明,她的聖經可還在?雷明說大本的還在,小本的不見了。大本聖經是中英對照本,很厚,書脊和封面的連接處裂開過大半,被她用紅線縫合了。縫線針腳整齊,形如一架梯子。小本聖經是我送她的聖誕禮物,牛皮封面,金邊,帶拉鍊,比普通版本要貴些。記得收到禮物時,她高興地擁抱我,連聲說謝謝。我感到更不安了。
他們的尋找又落了空。讀書會的成員中,兩位尚在本會的姊妹都說許久沒和夏薇私下聯繫了,其他三位早已離開教會,不知所蹤。
雷明提出查社區監控。我帶他找到社區物業經理。他們查看監控,我回家吃飯休息。昨晚沒睡好,我覺得好累。好不容易睡著,夢裡都在找她。醒來後得知她於禮拜天上午十點帶著兩個孩子走出社區南側門,乘坐一輛白色小車離開。十點正是聚會正式開始的時間。我焦急地給她發去幾條語音,告訴她我們都快急瘋了,勒令她必須趕快告訴我她在哪裡,否則我就讓綠化工人把那些薔薇剪了。等待令人心焦。我去給薔薇澆水,俯身聞了聞,沒嗅到香氣。
傍晚時起大風,颱風已在路上。父親從學校接上兒子,要我也跟他回去。我拒絕了。弟媳生下二胎才半個多月,加上月嫂和保姆,小別墅裡已住滿人。母親給我送來牛肉丸、鹽焗雞、蔬菜和米飯,收起遮陽傘,又拿走兒子的睡衣和鋼鐵俠,檢查一番後才離開。所有的燈都聽從我的命令亮著,但我看見的,不過如年幼時夜晚的星光,微弱,閃爍不定。自上初中後,我的世界就越來越暗。父親帶我尋遍名醫,沒人能治好我的眼睛。如今我的希望在乎神。雷明曾發預言說,有一天上帝一定會醫治我。我希望他的預言早日實現。聽過新聞播報,我照例坐到鋼琴前,雙手放在琴鍵上,閉上雙眼,忽想起夏薇曾請我彈奏一位盲女詩人的讚美詩。那首歌旋律動人,歌詞充滿真理,但因為心中的忌諱,我隨手把歌譜扔了。盲女詩人的名字,如今也已記不起。

手機響了。是夏薇的聲音!
「媛媛,我帶著孩子到德國了。我們都很好,請不必為我擔心。謝謝你的關心。接下來我很忙,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請諒解。以馬內利。」
我驚訝得從鋼琴前跳了起來,連珠炮一般問了好些問題,她沒回覆。打電話告訴雷明,才知他早在我之前接到電話了。夏薇已帶著孩子住進柏林的難民營,正在申請避難。她不會回來了。雅億十一歲,以諾七歲,都將自動入德國國籍,免費學習德語後入讀德國的公立學校。
「她偷偷摸摸地把孩子帶走,這是犯罪!有預謀的犯罪! 她這是瘋了!」雷明的聲音無比激憤。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哪來的錢呢?你們家的經濟大權在你手裡,她每個月不是只能拿到四千塊生活費嗎?」都這時候了,我覺得事情就該敞開了說。
「誰知道呢?她肯定偷偷存了私房錢。她這樣欺上瞞下,實在太過分了!你先保密,不要張揚出去,免得讓軟弱的人跌倒。也請替我們代禱,求神帶領她歸回。只要她回來,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急匆匆掛了電話。
我把他最後這句話轉述給夏薇,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風越刮越大,入夜後下起了雨。雨點敲打著窗櫺,也敲打在院裡的薔薇上。明天,它們還能開花嗎?我試圖想像夏薇帶著孩子坐上飛機的心情。那該需要多大的決心?她不懂德語,何以為生?她拋棄丈夫,就不怕神的管教嗎?她不會是真的瘋了吧?
「是的,我常常覺得自己快瘋了。」——約三四年前,我們帶著孩子在海邊玩耍,她突然對著海鷗大喊:「嗨,海鷗,你們好啊......」——我笑她像個瘋子,她如此回答我。我覺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直言警告她說:「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想當這個師母,有很多年輕姊妹排著隊想當!」她說她知道。我問她怎麼知道的。她說:「你們尊敬的雷牧師告訴我的,她們都比我年輕、漂亮,又有錢。」她的回答嚇到了我,我有點心虛地說:「你不要誤會,我可沒這麼想。」
我心虛並不是因為我在覬覦。離婚後,我的眼睛加速惡化,他們都曾多次為我禱告。雷明喜歡按手禱告,大聲斥責損害我眼球的邪靈離開。夏薇則握著我的手,祈求主耶穌憐悯醫治我。我不知道哪一種禱告更對。有幾次雷明按手在我眼睛上,用溫柔的話禱告時,他手掌的觸摸竟讓我心中滋生出不潔的戀慕來。我感到深深的羞恥,無地自容。我真是個罪人。我不敢再請他為我按手禱告,逐漸遠離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止住心中翻騰的惡念。崇拜雷明的姊妹隊伍裡,胡佳表現得最為明顯。有一次我在春滿園遇見他們倆。胡佳解釋說他們剛為教會選購音響器材回來,她順路請牧師吃個飯。我並沒有懷疑他們犯罪。前夫出軌提出離婚時,我尋求教會的意見。雷明把我前夫狠狠數落一頓,說奸淫是大罪,贊成我跟那個外邦人離婚。因此,我一直相信身為牧師的他絕不會犯同樣的罪。
我把夏薇的語音反覆聽了又聽。她的聲音冷靜、堅定,悲傷中夾雜著歡喜,絕沒有瘋狂的味道。可她為何要帶著孩子跑掉呢?
新聞播放說,颱風預計在凌晨四點登陸,風力將高達15級。趙執事說他們新建了一個禱告群,專門為師母和孩子們禱告,邀請我加入。我同意了。群裡有人提出應提名禱告,問師母的名字叫什麼,好些人回覆說不知道。我這才察覺她的名字早已被「師母」這個稱呼吞沒了。胡佳在我之先說出了正確答案。眾人的禱告接二連三從手機傳來,或痛心疾首,或懇切祈求,或大聲宣告。「阿們。阿們。」熊長老大喊著,奉主耶穌的名斥責欺騙夏薇的邪靈退去,奉耶穌的名除去夏薇心中的憂鬱和苦毒,仿彿夏薇的心是他可以用禱告塗抹改寫的一塊黑板。他又提到羅得的妻子因貪愛世界變成鹽柱,聽來更像是定罪。身穿百家衣、背著帆布袋的夏薇如何貪愛世界了呢?除了她,還有誰會把舊牛仔褲剪掉一截後當夏裝穿呢?我質問他,他支支吾吾地解釋,全是沒有依據的臆測。雷明出來打圓場,說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平日對妻子關心不夠,請我們停止爭吵。末了,他語氣悲痛地宣佈他將禁食禱告。
入睡前我再次給夏薇留言,告知她這邊的情況,懇請她考慮清楚。
一夜狂風暴雨,醒來時仍未停歇。颱風過境時,群裡的代禱聲也此起彼伏。胡佳禱告最為殷勤熱切,令我不禁懷疑之前誤會了她。

禮拜三中午,風小了,雨停了。一段長長的靜默後,手機開始狂響個不停。胡佳連發三張照片:被勒紅的脖子、淤青的胳膊、青紫的大腿,都是夏薇被雷明毆打的證據。她說很多人私下議論,把師母離開的事怪罪到她頭上,這是她不能接受的。她又上傳了她和夏薇的聊天截圖。夏薇寫道:「近八年來,雷明多次對我拳打腳踢,把我蒙在被子裡打。他不僅打我,還打孩子,不肯離婚。教會禁止我說出真相。我只能帶著孩子逃離他的毒手。」
鐵證面前,雷明承認了,痛哭流涕地說他一直在悔改,並將一直悔改下去。長老執事們也承認了,夏薇確實曾反映過被家暴的事實,但雷明跪下懇求饒恕,併發誓會悔改,為保護羊群,他們壓下了此事。
四月底,薔薇花開了,粉白的花瓣層層疊疊,整個院子都是香的,可夏薇不會回來了。她將擁有一個全新的名字。我請她發給我盲女詩人寫的那首《何等甘美的故事》,邊彈邊唱。Fanny Crosby,上帝沒有醫治她的肉眼,但她心裡的眼睛何等明亮呢。雷明家暴的事曝光後,又有傳言說他帶同工投資,還虧了錢。會眾陸續離去,三四百人的教會剩下三四十人。許多人至今仍在議論夏薇的逃離,有人指責她,有人讚揚她。無論如何,她已帶著孩子開啟全新的生活。我無法想像那該有多難,正如我無法得知她被雷明捂在被子裡毆打的絕望。
我衷心為她祝福,就像她臨走前為我祝福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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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朵
個人簡介:
女,原名王敏,1979年生於湖南桃源鄉村,1999年受洗歸入基督耶穌。熱愛音樂、寫作和大自然。2016年加入創文大家庭。曾獲全球華人雅歌文藝獎,出版長篇小說《白日的光輝,夜晚的燈籠》。現居洞庭之濱,一手服事,一手寫作。度此一生並非只漫步田園,我還有話要為神說。
獲獎感言:
很榮幸能獲第四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每一屆創世紀文學獎我都有參加,獲獎卻是第一次。感謝天父的恩典,感謝在寫作路上給予我鼓勵和指導的各位老師和朋友。信仰和寫作,是我天路歷程中的雙槳,幫助我渡過人生的狂風大浪。寫作如同一劑良藥,使我更深依靠主,經歷主的恩典和大愛,也更加認識自己。誠如莫非老師所言,創作是一種屬靈的經歷,需要我們用心靈和誠實面對。感謝創文舉辦的文學獎,為基督徒寫作者提供了一個交流切磋的機會和平台。祝福創文越辦越好,為神的國培養更多支筆,一同來書寫神救贖的奧秘和大能。

《消失的薔薇》首獎評語
——施瑋
《消失的薔薇》是一篇兼具敘事張力與思想深度的小說,作者以細膩的筆觸和循序漸進的敘事手法,講述了「師母」夏薇的消失與出走。在表層故事中,它呈現的是一樁家庭與教會的失蹤事件;在深層語意上,它揭開了性別壓迫、宗教權力與家庭暴力交織的複雜現實。小說不僅具有現實關懷的銳度,同時在藝術表現上也展現出沉穩而克制的美學追求,沒有過度煽情,情緒表達相對準確而克制,給讀者留有足夠的共情和想像的發展空間。並且,相對樸素的寫法也更能讓現代讀者進入小說世界,減少心理隔離。
敘事策略上,作者採用第一人稱見證者的口吻,以「局外人兼盲者」的身份緩慢推進情節。這一視角極具文學張力:敘述者的「失明」象徵其對權力運作的遲鈍,也反襯出教會中「明眼人」視若無睹的殘酷。讀者跟隨敘述者的視角逐漸「看見真相」,經歷覺醒,隨著線索層層揭示,一同經歷由迷惘到震撼的心路歷程,從而形成共情。小說在結構上保持了懸疑的張力,直至最後揭開家暴真相,既符合現實邏輯,又富有戲劇衝擊力。
在人物塑造上,夏薇的形象尤為鮮明。她由最初溫順、隱忍的師母,逐漸展現出抗爭與釋放的力量。她親手種下的薔薇貫穿始終,成為生命力與自由的象徵:花朵爬過柵欄,正如她掙脫家庭與宗教團體的束縛,最終帶著孩子遠走他鄉。與之相對的是雷明,一個表面虔誠、實則虛偽的牧者,他在講台上宣講順服,卻在家庭中行使暴力,其宗教話語被揭示為維持權威與掩蓋罪行的工具。這種反差,使小說具備了批判性的鋒芒,也使人物群像呈現出高度的現實感。
在語言與細節處理上,作品展現出很強的文學自覺。看似瑣碎的「窗簾0.5米軌道之爭」,實際上暗示了女性在婚姻與教會中不斷被削弱的發聲權;「蟬蜕背上的十字」則寓示苦難與救贖的張力;而末尾的颱風與薔薇盛放,則以自然意象與宗教象徵相交織,象徵宗教固態的崩裂與信仰生命的綻放。這些細節使得敘事不僅具備現實批判的力量,也保有詩性與象徵的光輝。
當然,作品也並非毫無遺憾。敘述者的內心獨白在部分篇章略顯冗長,個別情節若能更為凝練,或許能使故事節奏更為緊湊,增強整體的文學張力。小說的獨特視角也造成了人物情感發展線的缺失和斷裂。無論是師母,還是雷牧師,他們的情感發展都缺乏邏輯,這會造成人物可信度的降低。
作為一個成熟的作者,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應該有他自己的情感和行為的邏輯發展線。如果沒有想清楚人物思想行為的邏輯線,就不能下筆寫他,因為作者是應該與筆下所有人物都產生一定程度共情的,否則,筆下的人物就會缺乏層次。另外,結尾雷明教會瓦解的描述過於概述性,不如不寫。總體而言,《消失的薔薇》是一部文學性與社會性兼備的優秀作品。它成功揭示了女性在宗教與家庭雙重結構中的隱秘困境,並通過象徵意象賦予故事深遠的詩學意味。這部作品不僅是一則關於逃離的故事,更是一篇關於勇氣與重生的見證。其思想的尖銳、情感的誠實、語言的節制,在當下的基督徒小說作品中都是難得的,完全值得本次比賽的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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