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唐德宗李适(李適)、建中四年,有一位名叫獨孤彥的人,當時曾客居在淮河、泗水(即河南、安徽、江蘇等地)一帶。這ㄧ日遇到了天氣刮著大風,獨孤彥所搭乘的船無法前進,只能臨時靠岸停泊,等待天候好轉再出發。
當天晚上,獨孤彥趁著月光上岸散步,來到一座佛寺,寺中的僧人都外出參加當地百姓舉辦的集會,獨孤彥就繞著庭院漫步。突然有二名男子來到,一人身材很高,穿著黑色衣裳,自稱姓甲,名侵訐,家中排行第五;一人身材胖且矮,穿著青色的衣裳,自稱姓曾名元。二人與獨孤彥相互作揖行禮後便聊了起來,他們的談吐、論點都很玄妙精闢,出乎獨孤彥的意料之外。獨孤彥向來喜好探索神奇奧妙之事,多年來經常與一些不問俗事的高人談論那些事。若是遇到的是道士、僧人,更是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非得將對方所知問個清楚才行(註)。直到今日遇見甲侵訐、曾元二人,獨孤彥這才覺得自己遠遠不如他們。私下更覺驚奇之餘,更是想要拜二人為師。因此獨孤彥向二人再次行禮,說:
「我是個喜好神奇奧妙之事的人,今日有幸遇見二位先生,希望能成為你們的門下弟子,可以嗎?」
二人辭謝說:
「不敢、不敢。」
獨孤彥就請教二人的來歷,黑衣人甲侵訐說:
「我的祖先原本姓盧。我年少時以性格剛強、勇猛有力出名。大抵來說只要遇到有什麼因阻塞不暢通的頑固東西,我一定會用刺激甚至不惜傷害的方式打通阻塞讓對方醒悟(註),因此當時的人都稱呼我為『侵訐』,我也就以此自稱。後來我在郊外時遇到了仇家襲擊並將我擊斷,我這才改姓甲,藉此逃避仇家。此外我向來精通藥材的知識,曾在一個不稱職的醫官身邊當助手,我並非不能精通醫術而無法擔任醫職,只是升降上下都要求助於人,以我的性格便也不願為此求人欠下人情。後來因為我年老力衰,皇上體恤我,想要我去當一個為五斗米折腰的小官,我還是堅持辭謝,就退休去到山林間隱居。
我有一個舅舅,曾經是我的同事,他的行為、品德都很好,到現在我也會常想起我的舅舅。只是我自己主動辭職離開(註),就因為要繼續做官還是歸隱山林(註)的看法不同,我們舅甥倆這才分別不得相見。
今晚遇到先生問我,我得以說出我平生的事跡,這是多麼高興的一件事啊!」
甲侵訐說完後,曾元也開口說道:
「我的祖先是陶唐氏(註)的後代,擔任陶唐的官職,從一位名叫『姚曾』的人那裡接受了姓氏,就讓子孫以主家的字『曾』為姓,因此就姓曾了。我正是這ㄧ支的後人。
我早先跟隨萊侯(待查),擔任『推署(待查)』之職,這個職位顯赫重要。我平素度量狹小,性情急躁,又以氣節自負而侮辱冒犯了上級,因此遭到地位比我低的人四處傳播誹謗的言論,使人們議論紛紛,就像沸騰的開水一樣,我也因此被免職,這都是因為我的正直忠烈所招致的罪過。我就自己放棄了自己,甘願像瓦礫一般,身處在塵土之間,又怎麼敢有其他奢望?如此這般已經很多年了。然而從前我與我的父親遭遇禍事時,我的父親性格堅毅剛正,即便是鼎鑊在前也不願躲避危險,為了要解決他人的急難(註),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人們也因此敬重他,只是如今他拘泥的堅守在原本的職位上,使得自己困窘的就像是被關在牢籠中的囚犯。我則因為被我父親拋棄的緣故,以至於到現在已經多年不曾再親近父親。既然你問了我的過去,我又怎麼敢隱瞞不說呢?」
曾元的話還沒說完,僧人們已經都回到佛寺了。曾、甲二人見到了僧人的身影,似乎是很畏懼的樣子,立即拔腿狂奔的逃走。不過才跑出數十步,二人便都齊齊消失不見了。獨孤彥驚訝之餘,向僧人打聽曾、甲二人的消息,僧人說:
「貧僧住在本寺也算是很久了,不曾見過施主所說的這二人。貧僧擔心施主可能遇到了精怪作祟。」
話雖如此,獨孤彥對這位僧人的見解感到十分奇異,就請求僧人幫忙從二人的姓名中找出相關的線索。過了許久之後,僧人忽然領悟了,喃喃念叨著說:
「所謂『曾元』,難道是『甑(註)』嗎?在書寫文字時,以『瓦』字依附在『曾』字旁便是『甑』字。他單名『元』字,或許是將『瓦』字中的那一畫放到了上方,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了。
那『甲侵訐』,難道是『鐵杵(註)』嗎?『午』、『木』二字合在一起就是『杵』字。姓『甲』則是五行當中『東方甲乙木』、以甲代木的關係。排行第五,也是假借『午』字的諧音,按照這樣推理判斷,不就是『杵』字嗎?他的大名『侵訐』,則是『金截』的諧音,將『截』字依附在『金』字旁就成了個『鐵』字。而『鐵杵』倒過來諧音正是『午鐵』。
如此歸總判斷,不就甑及鐵杵嗎!」
第二天,獨孤彥就讓人搜尋那二人的蹤跡。果然在佛寺附近一處朽壞的建築中找到了一支鐵製的杵,又找到了一個中間裂了一道縫的甑,都是被人用過後拋棄的。獨孤彥非常的訝異,因為這結果完全符合僧人的推論。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指歸」,主旨、意向的意思。
註:「訐悟」,辭意待查。
註:「擯棄」,排斥、棄除。
註:「用舍」,此處指被任用或不被任用。原指取捨。
註:「陶唐氏」,中國上古時期的部落名。也是五帝之一的帝堯的國號。帝堯,名放勛,姓伊祁,以賢明著稱。初被封於陶,後又遷居唐,故被稱為陶唐氏。
註:「賙人之急」,「賙」音「周」,以財物濟助他人。「賙人之急」見詞語「賙急」,幫助解決急難之事。
註:「甑」,音「贈」,古代蒸飯的一種瓦器。底部有許多透蒸氣的孔格,置於鬲上蒸煮,如同現代的蒸鍋。
註:「杵」,音「楚」,舂米、擣藥、擣衣或擣實砂土時用的圓木棒。 由上細下粗的堅木做成。
改編自 《宣室志》
原文:
《宣室志》.《補遺》.獨孤彥
建中末,有獨孤彥者,嘗客於淮泗間。會天大風,舟不得進,因泊於岸。一夕,步月登陸,至一佛寺中,寺僧悉赴里民會去,彥步繞於庭。俄有二丈夫來。一人身甚長,衣黑衣,稱姓甲,名侵訐,第五;一人身廣而短,衣青衣,稱姓曾名元。與彥揖而語。其吐論玄微,出於人表。彥素耽奇奧,常與方外士議語,且有年矣。至於玄門釋氏,靡不窮其指歸。乃遇二人,則自以為不能加也。竊奇之,且將師焉。因再拜請曰:
「某好奇者,今日幸遇先生,願為門弟子,其可乎?」
二人謝曰:
「何敢。」
彥因徵其所自。黑衣者曰:
「吾之先,本盧氏。吾少以剛勁聞。大凡物有滯而不通者,必侵犯以訐悟之,時皆謂我為侵訐。因名之。其後適野,遇仇家擊斷。遂易姓甲氏,且逃其患。又吾素精藥術,嘗侍忝醫之職,非不能精熟,而升降上下,即假手於人。後以年老力衰,上欲以我為折腰吏,吾固辭免,退居田間。吾有舅氏,常為同僚,其行止起居,未嘗不俱。然我自擯棄,常思吾舅,直以用舍殊,致分不見矣。今夕君子問我,我得以語平生事,幸何甚哉!」
語罷,曾元曰:
「吾之先,陶唐氏之後也。唯陶唐之官,受姓於姚曾者,與子孫以字為氏,故為曾氏焉。我其後也。吾早從萊侯,居推署之職,職當要熱,素以褊躁,又當負氣以淩上,由是遭下流沸騰之謗,因而解去,蓋吾忠烈之罪。我自棄置,處塵土之間,且有年矣,甘同瓦礫,豈敢他望乎?然日昔與吾父遭事,吾父性堅正,雖鼎鑊不避其危,賙人之急,必赴湯蹈火,人亦以此重之。今拘於舊職,窘若囚繫。余以父棄擲之故,不近於父,迨今亦數歲。足下有問,又安敢默乎?」
語未卒,寺僧俱歸,二人見之,若有所懼,即馳去。數十步已亡見矣。彥訊僧,僧曰:
「吾居此寺且久,未嘗見焉。懼為怪爾。」
彥奇其才,且異之。因祈其名氏,久而悟曰:
「所謂曾元者,豈非『甑』乎?夫文,以瓦附曾,是『甑』字也。名元者,蓋以瓦中之畫,致瓦字之上,其義在矣。甲侵訐者,豈非鐵杵乎?且以午木是『杵』字。姓甲者,東方甲乙木也。第五者,亦假午字也。推是而辯,其『杵』字乎?名侵訐者,蓋反其語為金截。以截附金,是『鐵』字也。總而辯焉,得非甑及鐵杵耶!」
明日,即命窮其跡。果於朽壞中得一杵而鐵者,又一甑自中分,蓋用之餘者。彥大異之,盡符其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