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穎川陳氏的陳巖,字葉夢,舞陽縣(今河南省漯河市舞陽縣)人,僑居在東吳(即江東、古吳地,約今江蘇、浙江二省東部地區)。唐朝、唐中宗李顯、景龍四年,地方官以符合孝順父母、清廉方正的資格向朝廷推薦陳巖入朝為官。陳巖前往京師報到,途經渭河南岸時,陳巖見到一名婦人,容貌十分美麗,身穿白衣,站在路旁,用袖子掩著嘴正難過得哭著,像是背負了什麼冤枉之事卻被打壓的樣子。陳巖就上前詢問,婦人哭著對陳巖說:
「我是楚地人,娘家姓侯,住在弋陽縣(今江西省上饒市弋陽縣)。先父(註)以品格高尚聞名於湘楚之間,也因此隱居在山林中,不曾願意去拜謁那些王公貴族。我雖然是一個女子,也懷著不愛虛名、隱居避世的志向(註),正打算去往那蓬萊、瀛洲、昆侖山上的閬苑等神仙居處尋找一個棲身之地以實現自己的願望。適逢有一個擔任弋陽縣縣尉、姓劉的沛國人,他曾與先父是不拘形跡、身分的好朋友。先父仰慕劉某的行為高尚且有義氣,就將我許配給劉某為妻。
我嫁給劉某已經十年了,不曾有絲毫的過失。去年春季,劉某調任去往真源縣(今河南省周口市鹿邑縣。註)續任縣尉之職,還沒滿一年,就因為生病辭了職,全家搬到渭水旁的郊野居住。沒想到此時這個姓劉的變得品行惡劣,又娶了一個姓盧的女子,她原本就是住在濮水旁的人(註),性情又極為凶悍暴戾,經常言語辱罵我,我因為氣憤得無法忍受,這才逃到了此地。況且我原本就仰慕神仙的事蹟,經常想能像神仙一樣踩踏在高高的雲霞之上,安靜的隱居在高山深谷之中,吃著甘美的橡樹果實(註),就這過完老年生活也足夠了,又何必在這紅塵俗世間為了該如何充足適度而不過分的配合他人而徒增困擾。如今我是不會再回去那姓劉的那裏受氣了。」
說是這樣說,但話才說完,侯氏就又憂愁不樂的皺起了眉頭(註)、哀怨的低聲嗚咽著,就像還是無法看開的樣子。陳巖性格正直誠謹(註),聽完侯氏的陳述,也很相信她所言不虛。就問她:
「那麼妳打算要去哪裡呢?」
侯氏說:
「我只不過是一個窮苦的人,到那裏都一樣。你既然問我,莫非你有意收留我嗎?如果真是這樣,我又怎麼敢違背你的命令呢!」
陳巖聞言很是歡喜,就讓侯氏坐在後面一輛車,與自己一同而去。
到了京城長安後,陳巖就住在永崇坊(註)。剛開始時侯氏的表現非常謹慎,但後來便越來越不恭敬,往往會破口大罵,就像是發瘋似的。陳巖因此對侯氏感到厭惡而且開始後悔收留了侯氏。
一日陳巖出門後,侯氏隨關門上鎖,然後將陳巖的衣物都放在庭院中,將之完全撕毀搗爛、一件不剩。到了傍晚,陳巖回家,推門卻發現門鎖上了,敲門要侯氏開門,侯氏卻不肯。陳巖大怒,命僕從破門而入。就見自己的衣物全部都被撕毀,陳巖因此責罵侯氏。那侯氏忽然發怒,將陳巖的衣襟佩帶都扯個稀爛,衣服已經看不出衣服的樣子。又伸手抓陳巖的臉,張嘴咬陳巖的肉,令陳巖身上處處受傷,血都滴到了地上。然後侯氏又如同野獸般大聲嗥叫了好一陣子。
陳巖憂慮不已又無法制止侯氏,同時因為陳家騷亂聲響實在太大,附近鄰居們紛紛前來看熱鬧,將陳家的大門擠得水洩不通。當時在永崇坊中住著一位姓郝的居士(在家修行的人),他擅長分辨鬼怪,也會施用符籙、呵禁之類的道術,他雖沒有跟著去湊熱鬧,但遠遠的聽見侯氏哭嚎的聲音,就對鄰居們說:
「這個婦人不是人,乃是山中的野獸,變化成人形用來迷惑世人而已。」
一個鄰居就將郝居士的話轉告給陳巖,陳巖立即去請郝居士前來幫忙,郝居士這才跟著陳巖來到了陳家。侯氏見到郝居士來了,顯露出非常恐懼的樣子。郝居士拿出一道黑色的符籙拋向空中,就見侯氏大叫一聲,忽然跳躍逃走,眾人順著方向瞧去,侯氏已經站立在屋瓦上方了。陳巖心中正感到奇怪時,郝居士又擲出一道紅色的符籙,侯氏就摔了下來倒在地上,變成了一頭猿猴,死了。
陳巖知道這侯氏是妖怪後,心中很是驚訝且害怕。後來找了一天,陳巖特地去往渭水南岸向當地人打聽,果然有這麼一個姓劉的人,就住在郊外某處。陳巖隨即前往拜謁並探詢侯氏所說的事。劉某說:
「我曾在弋陽縣當縣尉,弋陽縣境內有許多黃黑色的長尾猴(註),我就向獵戶要來了一隻,養了牠有十年了。不久前有個老朋友從濮上來看我,還送我一隻黑狗,那隻長尾猴被黑狗咬了,就逃走了。」
之後,劉某與陳巖決定不再繼續追究此事,只將事情經過記錄下來讓後人可以參考看看。
陳巖後來又通過了《明經科》的考試得以入朝為官,最後在秦州上邽縣(今甘肅省天水市)的縣尉任內過世。
有一個某甲在太原遊歷時,偶然在一處名為銅鍋店的地方的一間精舍投宿。某甲在精舍收藏的佛書中,看到了劉某所記載的這件事,只是文筆十分的粗糙鄙陋。後來那本書也不見了。某甲就將這個故事轉述給我(《宣室志》作者張讀)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原文此處的先人,按後文「先人慕劉君之高義,遂以妾歸劉氏」,則應是指侯姓婦人已故的父親。
註:「箕穎」,箕山與穎水,相傳是上古時期,堯帝時的高潔之士許由(或稱許繇,字武仲,號道開),堯帝想將君位禪讓予他,許由不接受並逃至箕山隱居。後來堯帝又邀他擔任九州長官,許由則去到穎水邊洗耳朵,以示其志不在名聲的決心。
註:「真源縣」,原楚國的苦縣、東晉的父陽縣,北魏的穀陽縣。唐朝、唐高宗李治、乾封元年,唐高宗以玄元皇帝老聃(老子)誕生於此為由,改穀陽縣為真源縣。唐睿宗李旦/太后武則天臨朝稱制、載初元年,改為仙源縣。唐中宗李顯、神龍元年,又改回真源縣。
註:「濮上」,古衛國之地,指濮水之濱。春秋時濮上以侈靡之樂聞名於世,男女亦多於此處幽會,故後用以指代侈靡淫亂的音樂、風俗的流行地。
註:「橡栗」,橡樹的果實。 因形狀像栗子,故也稱為「橡栗」。
註:「嚬容」,「嚬」音「頻」,通「顰」。憂愁不樂而皺眉。
註:「端愨」,「愨」音「卻」,正直誠謹。
註:「永崇里」,即永崇坊,位於朱雀門街東第三街街東從北第九坊,坊址在今西安城南雁塔路南段陝西省委至長安大學地質學院之間。
註:「猿狖」,「狖」音「又」,一種尾長、黃黑色的猴子。
改編自 《宣室志》
原文:
《宣室志》.卷八.陳巖
穎川陳巖,字葉夢,舞陽人,僑居東吳。景龍末,舉孝廉,如京師,行至渭南,見一婦人,貌甚姝,衣白衣,立於路隅,以袂蒙口而哭,若負冤抑之狀。生乃訊之,婦人哭而對曰:
「妾,楚人也,侯其氏,家于弋陽縣。先人以高尚聞於湘楚間,由是隱跡山林,未嘗肯謁侯伯。妾雖一女子,亦有箕穎之志,方將棲蹤蓬瀛崑閬以遂其好。適遇有沛國劉君者,尉弋陽,常與妾先人為忘形之友,先人慕劉君之高義,遂以妾歸劉氏。自為劉氏婦且十年矣,未嘗有纖毫過失。前歲春,劉君調補真源尉,未一歲,以病免,盡室歸于渭上郊居。劉君無行,又娶一盧氏者,濮上人,性極悍戾,每以唇齒相及。妾不勝其憤,故遁而至此。且妾本慕神仙,常欲高蹈雲霞,安巖壑之隱,甘橡栗之味,亦足以終老,豈徒擾於塵世,適足為累。今者分不歸劉氏矣。」
已而嚬容怨咽,若不自解。巖性端愨,聞其言,甚信之。因問曰:
「女郎何所歸乎?」
婦人曰:
「妾,一窮人,安所歸雖然,君之見問,其有意耶!果如是,又安敢逆君之命。」
巖喜,即以後乘駕而偕焉。至京師,居永崇里。
其始甚謹,後乃不恭,往往詬怒,若發狂之狀。巖惡之而且悔。明日巖出,婦人即闔扉,鍵其門,以巖衣囊置庭中,毀裂殆盡。至夕,巖歸,婦人拒而不納。巖怒,即破戶而入。見己之衣資,悉已毀裂,巖因詬而責之。婦人忽發怒,毀巖之衣襟佩帶,殆無完縷,又爪其面,齧其肌,一身盡傷,血沾于地,已而嗥叫者移時。巖患之,不可制。於是里中民俱來觀,簇其門。時有郝居士者,在里中,善視鬼,有符籙呵禁之術,聞婦人哭音,顧謂里中民曰:
「此婦人非人,乃山獸也,寓形以惑於世爾。」
民且告於巖。巖即請焉,居士乃至巖所居。婦人見居士來,甚懼。居士出墨符一道,向空擲之,婦人大叫一聲,忽躍而去,立於瓦屋上。巖竊怪之。居士又出丹符擲之,婦人遂委身於地,化為猿而死。
巖既悟其妖異,心頗怪悸。後一日,遂至渭南,訊其居人,果有劉君,廬在郊外。巖即謁而問焉。劉曰:
「吾常尉于弋陽,弋陽多猿狖,遂求得其一,近茲且十年矣。適遇有故人自濮上來,以一黑犬見惠,其猿為犬所齧,因而遁去。」
竟不窮其事,因錄以傳之。
巖後以明經入仕,終于秦州上邽尉。客有遊於太原者,偶於銅鍋店精舍解鞍憩焉。於精舍佛書中,得劉君所傳之事,而文甚鄙。後亡其本。客為余道之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