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晉」是山西省的簡稱）有一個貪婪的巡撫某公（註），喜歡他人送禮，也愛聽他人逢迎拍馬的奉承話，若下屬贈送寶珠、玉器等供玩賞的奇珍異寶給他（註），那麼很快的這個下屬就能獲得一個優渥的職缺（註）。至於那些性情高傲、不屑如此逢迎拍馬的人，或者是口袋裡沒有錢能送禮的人，也就只能無奈的淪落為有志難伸、不得發展的地步了（註）。這類的人也因此多得數不清了（註）。

 

席帽山（位於今安徽省宣城市轄廣德市盧村鄉笄山村）下住著一位秀才，向來機靈愛開玩笑（註），才剛從京城中的職位外調到山西擔任參軍新職。抵達省城（註），向巡撫衙門投遞了名帖與調職公文，並穿戴正式的冠帽衣服拜謁某公（註），態度非常恭敬的行大禮拜見，言詞也十分的謙遜，某公看過公文後笑著問他：

 

「你是從京城來的嗎（註）？」

 

秀才說：

 

「是的。」

 

某公說：

 

「京城內什麼東西都貴，然而貴有貴的道理，畢竟比起其他地方來品質也比較好。你遠道而來，想必也帶了一些好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值得人們稱讚的新花樣，能為本官詳細說說嗎？」

 

秀才恭敬的單膝長跪著回答說（註）：

 

「長官說得極是，京城的費用開支確實比較高（註），因此下官的旅費不是很充裕，僅僅買了一百頂高帽子（註），這種高帽子外觀看起來高聳猶如方山冠（註x2），正是時下流行的樣式（註）。下官打算送給所有的長官、先生們，姑且當作見面禮意思一下（註）。」

 

某公板起臉，一臉嚴肅的說：

 

「貴廳（尊稱對方的說法）未免失言，老夫生平向來不喜歡戴高帽子，你不知道嗎？」

 

秀才急忙回答，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說：

 

「是！是！大人說得極是！大人乃是聖賢門人（註），與周朝的周公、召公齊名，媲美宋朝的范仲淹、韓琦，又如何會喜歡穿戴這種高帽子呢（註）？」

 

某公的表情這才轉怒為喜，捋著鬍子大笑說：

 

「不錯！不錯！你還是很了解老夫我。話雖如此，你既然買了這麼多頂帽子，除了送人外，想必也是要賣掉一些的。你一路來此應該也用了一個月，到現在為止賣掉幾頂帽子呢？」

 

秀才笑著回答說：

 

「現在帽子總數已經不足一百，剩下九十九頂而已。」

 

某公問為什麼？秀才說：

 

「因為剛才就賣掉了一頂，給大人戴上的高帽子不就是嗎？」

 

某公聽了之後一愣，只能尷尬的乾笑幾聲，心中明白眼前這傢伙是如漢朝的東方朔一類的人，能以滑稽的方式諷刺人令人哭笑不得，因此不敢再輕視他，就說了幾句「要他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早些上班、謹守為官者的操守」之類場面話告誡一番而已，趕緊要他退下了。

 

而外面的人們聽說了這件事，都稱呼這個新任參軍的秀才是「出賣高帽子參軍」，大街小巷甚至於婦女小孩沒有人不知道他的這個響噹噹的名號。

 

秀才靠著參軍較為優渥的薪俸，總算能過得上富足的生活（註），娶了美妾、雇用了機靈的小僕童（註），出門能乘著轎子、有衙役在前方喝叱開道，進門必拿著籌碼盤算著公務與私事。真可說是他眼前真實的富貴，亦或是虛幻如鏡中的榮華，都是靠著高帽子求生活所得來的。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黷」，音「獨」，作動詞時為「貪求」之意。

 

註：「芹獻」，也作「獻芹」，謙稱自己送人的禮物便宜普通。

 

註：「指顧」，也作「顧指」，一指一瞥之間，形容時間的短暫、迅速。

 

註：「匏繫」，「匏」即匏瓜、葫蘆或又稱蒲瓜，「匏繫」指匏瓜一直留在瓜藤上而不摘採下來食用。比喻賢才不得志，又如無用之人。

 

註：「指不勝屈」，扳着指頭數也數不過來。形容爲數很多。

 

註：「狡獪」，詭變多詐；開玩笑、戲言；遊戲。

 

註：「省垣」，省政府所在的地方，亦稱「省城」、「省會」。

 

註：「芳版」，待查，應是名帖、名片之類的東西。若為「方板」，則指公文、文書。

 

註：「內城」，裏城。古時城分為內外二層，內城稱為「城」，外城稱為「郭」。

 

註：此處「鞠」字後一字「　　〔左月右上丞下巳〕」不清，應是「　　」，同「跽」音計，長跪、挺直上身兩膝着地。

「鞠跽」，彎曲一膝、上身挺直的跪法。

 

註：「長安米貴」，指居住於大都市生活費用昂貴。典故見唐朝、張固、《幽閑鼓吹》：

白尚書（白居易）應舉，初至京，以詩謁著作顧況，顧睹姓名，熟視白公，曰：

「米價方貴，居亦弗易。」

乃披卷，首篇曰：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即嗟賞曰：

「道得箇語，居即易矣。」

 

宋朝、尤袤、《全唐詩話．卷二》中作「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後或作「長安居，大不易」。

 

註：原文影印掃描版此處，參照後文，似乎少了一個「百」字，應是「一百頂」而非「一頂」。

 

註x2：「峨峨」，原形容山體高大陡峭、高聳的樣子。又形容態度莊重嚴肅、容儀壯盛的樣子。

「方山冠」，古代中國服飾之一。是祭祀時帝王的侍從官吏和樂師等所戴之禮帽。

 

註：「的是」，確實是。

 

註：「羔雁」，亦作「羔鴈」，小羊和雁。古代用爲卿、大夫的贄禮，亦用作徵召、婚聘、晉謁的禮物。

 

註：「憲台」，原指御史臺或通稱御史，亦為地方官吏對知府以上的長官的尊稱。

 

註：「切雲嵯峨」，高與白雲相齊、如山勢高峻。形容冠帽高聳的樣子。見《楚辭．屈原．九章．涉江》：「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

 

註：「宦泒」，不明，待查，疑應是「宦橐」。

「泒」，音「估」，泒水，古河水名，源起山西，東流至河北天津入海。

 

註：「兔尻之僮」，或稱「孌童」，如男寵般的僕童。即意指被達官貴人當作女性玩弄的美少年。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四．賣高帽子

 

晉有長官某公貪黷，喜投贈，愛逢迎，下僚有以珠玉玩好代芹獻者，指顧得優缺。性傲者不屑為，囊空者不能為，甘淪落傷匏繫者，指不勝屈焉。

席帽山下某生，素狡獪，初以京職出為晉之參軍。抵省垣，投芳版，冠服來謁，叩拜極恭，詞意亦遜，長官笑語之曰：

「汝自內城來耶？」

曰：

「然。」

曰：

「京中無物不昂其值，然究較外間美。汝遠來必攜有佳品，是何艷名，有何新樣，可詳晰以告與？」

生鞠　　（〔左月右上丞下已〕，　　，同「跽」）對曰：

「下屬久處京華，長安米貴，旅橐不豐，僅買得一（百）頂高帽子，峨峨若方山冠，的是時式。擬遍送大人先生，聊代羔雁。」

長官正色曰：

「貴廳未免失言，老夫生平向不喜戴高帽，汝不知耶？」

生急承應曰，唯唯否否：

「憲台乃聖賢之徒，當與周召齊名，范韓媲美，如何喜著此切雲嵯峨？」

長官色轉霽，掀髯大笑曰：

「然哉！此貴廳之能識老夫也。雖然，子既購來，亦必售去，沿途匝月，能銷幾何矣？」

生笑應之曰：

「而今不足一百，僅有九十九頂耳。」

問何故，曰：

「適纔卽賣去一頂，與憲台戴者非與？」

長官為之乾笑，知是東方滑稽一流，不敢輕視，但飭其早履新、謹官守而已。而外間竟呼生為「出賣高帽子叅軍」，通衢婦孺無不知名。餘俸既豐，宦泒始足，蛾眉之妾豢於室，兔尻之僮紛於前，出必呵導乘輿，入必持籌握算，眼前富貴，鏡裡榮華，皆是高帽下求生活來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