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週五，也就是9月5日，發生了一件讓我畢生難忘的大事。

鄰居家失火了。

當時將近晚上10點，我照例在房間裡用電腦。鼻孔裡忽然斷斷續續地飄進一種奇怪的味道，說不上來是什麼，好像是煙味，但又不算很臭，讓我不禁停下手上的動作。

我以為是房裡的電器傳來的味道，但湊過頭去聞除溼機、電風扇、Wifi數據機，以及鐵窗上的冷氣室外機，似乎都不是這陣味道的源頭。由於正逢中元節，下午公司才跟同棟大樓的其他商家一起擺桌在騎樓下大拜拜，因此也不排除是哪家正在家裡燒香祭祀。

但由於味道始終沒有散去，不安的我，忍不住還是起身到屋內四處探「聞」。沒有開燈的客廳看起來好似有點霧濛濛的，走到樓梯間，也好似有一股煙味撲鼻而來。但這時大概是太用力吸氣來聞，聞到有點麻痺了，我又不敢肯定是否只是錯覺。

我下樓到外面馬路上，想看看是不是有哪戶人間飄出煙來，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這時夜闌人靜，我實在也不好意思模仿遇到這種狀況時的媽媽，開始拉開嗓子大呼小叫，問是不是有哪個鄰居煮東西忘了關火(這個時間點應該也不太會有人煮飯)。

臉皮薄的我看了一陣，摸摸頭決定回房間當鴕鳥，自我安慰說:「打開冷氣，應該就不會聞到這股怪味了」。想不到才按下開關，天花板的電燈就「劈啪」兩聲，閃了幾下，雖然隨後立刻恢復正常，這不尋常的光景還是觸發我內心的警鈴，讓我越來越不安。

就在我思索著該怎麼辦的時候，窗外傳來一個女性的大叫聲：「在冒煙喔！你們快點看一下，可能失火了喔！」

我立刻衝到窗前，開窗探頭出去，對著那個路人喊：「請問是哪裡在冒煙？」心想前幾分鐘到外面看的時候還看不出絲毫異狀，究竟是哪裡？

那女性看到我，對我大叫：「就在妳隔壁啊！」邊說邊指向煙的出處。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天啊，鄰居的窗台還真的在冒煙，而且衝下樓站在馬路上看過去，更是怵目驚心，那已經是宛如一團烏雲般濃重的黑煙了。

住在二樓的，就只有我跟那位鄰居，他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反倒是住在其他樓層及鄰近公寓的其他人被我們互喊的聲音驚動，越來越多人聚過來，七嘴八舌地喊：「快點下樓，人出來最重要！」「趕快去叫那個住戶檢查看看什麼東西起火了！」「快打119！」

我衝到他家按電鈴，跟衝下樓來的三樓住戶一起出聲喊：「你家失火了！」---沒人回應，卻聽到鐵門與木門那頭傳來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音。

我花了幾秒鐘才意會到那是什麼聲音---是火在燒的聲音。

我敢打賭那是我這輩子聽過最讓我毛骨聳然的聲音了，當下我跟樓上阿姨都明白事態嚴重，放棄繼續按鈴（由衷慶幸自己沒去碰那扇鐵門），阿姨直接往樓下跑，我則擔心家裡電器都還開著，不太好，又折回屋裡背了背包、拿了護照、手機，以及當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兩顆硬碟，關掉看得到的所有電器，包括電燈（但後來發現慌亂之下忘了關冷氣，筆電也來不及關）。

樓下鄰居大叔還在不斷地喊:「東西別拿了！人出來最重要！」叫得我心慌意亂，就這幾分鐘工夫，樓梯間跟我屋裡也開始彌漫白煙，讓我更加有「失火了」的實感。望著滿屋子無望搬走的東西，人生觀頓時也被刷新了---到了災害發生的時候，什麼也帶不走，平時再怎麼拘泥於物品（以我來說，是我追星的收藏品），又有什麼用呢？

我滿懷不捨地離開家，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下樓。消防車轉眼間呼嘯而至，因為是窄小的舊巷弄，路兩邊都停滿汽機車，起初只有一台消防車勉強開得進來，另一台則要等鄰居把自己的車開到其他地方，才能繼續往前。這也讓我再次體認到「預留馬路空間」在防災與救災上的重要與必要性。馬路兩邊其實都劃了紅線，但住戶根本不當一回事，執法人員也睜隻眼閉隻眼，到了真有災害發生的時候，真的很危險。

此時的我無能為力，只能打電話給住在附近的媽媽。接起電話時，媽媽的語氣本來有些冷淡：「什麼事？」，大概在埋怨我這麼晚打電話，聽我說：「失火了！」語氣頓時轉為震驚：「怎麼會？！」我說：「我也不知道，鄰居家在冒煙，按電鈴也沒人應門」，還沒說完，她已經掛了電話，想必要火速更衣趕過來。我垂下拿著電話的手，雙手都在發抖。

所幸火勢並沒蔓延開來，消防隊員們先用強力水柱沖刷鄰居家，以及它樓上的兩三層樓，將整棟建築物降溫，才進建築物內噴水。雖然我家不在噴水的範圍內，我還是忍不住擔心水也會灑進家裡，把電視跟沙發噴壞，暗自後悔沒把客廳的窗戶關上。

雖然大多數人都不希望家中親人或另一半去做救災人員，畢竟隨時有生命危險，又得隨傳隨到，但看在自己這個半受災戶眼中，這些大哥大姐們真的宛如天神般背後散發光芒，讓我心裡說不出的感謝，由衷覺得有他們在真好。

過程中里長也來了，有消防大哥來問，失火戶住的是誰、住了幾個人、現在人在哪裡。說來慚愧，我完全對同棟鄰居毫不關心，平時也不曾往來，連公寓有幾層樓都不曾抬頭數過，更別提住了哪些人了。其他鄰居比我可靠多了，但也只知道裡面住了一對父子，父親中風進養護中心後，就只剩似乎有精神疾病的兒子獨居，但沒人有他的聯絡方式，也不知道他是否仍在屋內。

聽說自從幾年前個資法上路後，就連里長都沒有里民們的聯絡方式，只能從市政府電腦查詢。但在這種辦公時間以外的時刻，根本無從查詢起。這也是一個矛盾，就像鐵窗該不該拆掉一樣。拆了，像我們這種舊公寓，容易遭小偷或強盜入侵；但不拆，遇到火災又往往阻礙逃生，真是兩難。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暗自決定此事過後，一定要跟左鄰右舍組個賴群組，並跟大家互留聯絡方式，最好連整條巷子的鄰居都留一下，否則每間公寓都緊挨著彼此，哪邊起火，很容易就會延燒到隔壁，要是沒有聯絡網，實在難以想像災害發生時的後果。

就在我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念頭之際，消防隊員們已經順利完成滅火行動，鄰居也回來了。他騎著機車，三樓的鄰居阿姨當先認出他，欣喜地指著他大喊:「回來了，回來了!」我也趕緊招手請前方的消防大哥過來，幾個人頓時團團圍住一臉錯愕的鄰居，問他剛剛去了哪裡、幾點出去的。鄰居說他大約七八點出去吃飯，手機放在屋裡充電，沒帶出來。

因為夜已深，鑑識人員也要排時間，一時無法確定起火原因，但除了人為縱火，最有可能的就是電線著火，或者手機電池起火。想像自己只是出去吃個飯，回來家就沒了，我不禁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

直到公寓的樓梯間積水稍微退了，消防大哥們才讓我們住戶入內。但因為二樓樓梯間的燈被燒壞，漆黑一片，牆上、地上、天花板上，也到處沾黏著焦黑的物品殘骸，因此消防人員不時出聲叮嚀我們務必小心。

我一步步提心吊膽地走過這一片狼籍，來到面目全非的家門前。只見鐵門斑駁地染著焦黑的痕跡，紗窗差不多全燒毀了，有一陀殘存物還掛在門上，怵目驚心；鐵門裡面那層木門完好如初，連門上貼的門聯都奇蹟似地平安無事，大概是因為煙往上走，因此取而代之的是門上方的兩片玻璃窗都被燒成黑色，也龜裂了，勉強還撐在窗框上，只掉下一些碎屑。

我原以為鄰居家只是冒煙，還沒真正燒起來，但後來看到對面社區居民拍的影片，才知道屋內燃著熊熊烈火；我以為在火勢延燒到我家前，消防車就已趕到，也不曾朝我家噴水，應該沒遭池魚之殃，想不到當時的情況已經危急至此，火完全已經往家裡燒了。

▲對面社區的居民拍攝的影片截圖。

望著這驚人的情景，我心裡滿是後怕---

要是火災發生在半夜，根本沒人聞到煙味，也沒有路人經過的話...

(鄰居們都開著冷氣，緊閉門窗，除了我沒人聞到；我其實也關著門窗，只是因為隔著客廳的牆上有通氣窗，窗上的窗戶玻璃因故已經取下，我為了達到隔離空間的效果，轉而貼上百円店賣的布，仍有空隙，大概是因此煙才會鑽進來)

要是火災發生在七八點，大眾都還在外面活動，容易塞車，消防車無法迅速趕到的話...

要是我當時抱著鴕鳥心態，打算洗洗睡，火災發生時光著身體在浴室裡的話...

要是我在火災當下一情急，轉身直接下樓，沒關上門的話...

此刻會是個什麼情景，我根本想也不敢想。

屋內並沒有如我所擔心的，從客廳窗戶濺入水，弄溼電視或傢俱，倒是地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淺淺積水與髒污，也不知從哪裡跑進來的。特別是房間與浴室外的空間，泥水不斷從地板裡泌出來，怎麼擦也擦不乾，我光是清理地板就弄到半夜2點，同時心裡忐忑不安，擔心若是哪裡還有餘燼，半夜再燒起來，此刻滿屋子煙味，根本無從查覺起。

但也由衷慶幸，還有一個完整的家等著我回來，讓我遮風避雨；拿著幾樣細軟逃生時，不是跟它見最後一面(甚至連網路跟水電都還能如常使用)。

我也再次深深體認到，能夠普普通通地度過每一天，平安無事，無病無災，真的就是莫大的奇積，也是無上的幸福了。

直到凌晨3點左右，才總算搞定一切，上床睡覺。隔天聽三樓的鄰居阿姨說，她家客廳被水柱噴進的水弄得亂七八糟，沙發又溼又髒，前一晚費了好大的工夫清理，還不知清不清得乾淨。讓我益發慶幸自己家只有鐵門受害，其他基本上安然無恙，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

鄰居雖然連話也說不清楚，反應就像小孩子一樣，看起來完全沒有善後能力。好在隔天他住在桃園的母親與哥哥就搭車趕來，向我們其他住戶道歉，表示會積極處理。從他哥哥口中得知，父母在他們兄弟很小的時候就已離異，這房子算是無償借父親跟弟弟住的，已經住了四十年左右，一直不便插手處理，這次能趁機把房子整個重新整理過，也算因禍得福。

▲週日媽媽找水電師傅來裝樓梯間的電燈泡、重拉電線，總算結束摸黑進出的日子。但有光照亮四周，讓人看清火場狀況，更能感受到當時情況有多麼千鈞一髮，更加感謝老天保佑。

週一鑑識人員到火場探查，說起火原因在於溼掉的電線走火。想不到這樣一個小小的疏忽，就能在幾小時內毀掉平靜的日常，讓我不禁再次體認到電器固然方便，使用上若不小心謹慎，隨時都有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悲劇(對待電線真的要溫柔一點啊~不能粗暴地插上拔下、灑到水或扭曲它)。

事後查了網路新聞，這場火災並沒有被報導出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大概因為沒有半個人員傷亡，也沒造成嚴重的延燒---但這正是最讓人慶幸的部份。

然而外面的世界照常運轉，無論是受災的鄰居，還是我們其他半受災戶的生活，卻還是無法立刻回復正常。我不知道其他樓層的鄰居如何，但與起火戶相鄰的我，這十幾天來就像生活在炭烤店，特別是頭幾天，煙味濃到會讓人頭暈、鼻子痛的程度。

後來問GPT才知道，火災造成的煙味，因為焦油燃燒的緣故，會含有大量PM2.5跟致癌物，聞多了很傷身體，特別是老人與小孩。被迫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實在也難以估計它對身體會造成多少違害，時時刻刻活在不安與擔憂中，是另一種精神折磨。

鄰居哥哥雖然說會盡力處理，但直到火災後十天，三樓鄰居阿姨忍無可忍，在事後創立的賴群組裡出聲問何時能找人把樓梯間清乾淨，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也一起附和，隔天他才找人過來，連清三天，把屋裡的東西全一車車地撤走，總算稍微有些進展。

但還髒兮兮的樓梯間何時打掃、何時找人重新油漆；我們幾戶人家受損害的門何時可以找人來換，還遙遙無期，又怕催急了，鄰居哥哥一不高興，索性雙手一攤撤手不管，到時更麻煩，也只能謹慎處理了。

明明是受災戶，卻無法大聲主張自己的權益，盡快要求恢復正常的生活空間，真的讓人既無奈又憤慨。

無論如何，這場火災還是讓我學會了許多，也體會了許多。就把它視為上天給我的一份禮物，讓我懂得珍惜與感恩自己所擁有的，也考驗我是否能圓融處理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