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發《明清帝國及其近現代轉型》:
過去中國大陸學者傾全力論證毛澤東的觀點:
中國從晚明以來出現資本主義萌芽,
而這一個嫩芽遭到鴉片戰爭以來帝國主義侵略的扼殺,
一九八○年代以來,鄧小平要求資本主義補課,
毛澤東這個觀點隨著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的歷史進步觀的揚棄,
而不再有學者關心了。
但是關於中國社會不會出現西方那種關心和參與政治的資產階級,
仍然是令人深思的問題。
從長期的中國經濟史來看,中國商人富可敵國的例子史不勝書,
其實如前指出,單就資產總額來說,
明清以來的中國富商恐怕不會比歐美資本家遜色,
但是傳統商人始終生活在政治的陰影底下,
並沒有發展出一套保障私有財產不受政治侵奪的機制,
遑論要以組織力量來影響和控制政治了;
面對皇權及其附庸的官權,只有迂迴因應的辦法。
他們既未發展出徹底肯定私有財產的思想,
也未在生活價值和品味上形成獨特的群體想法,
而總是尋求官府庇護或皇家特權。
另一方面,中國始終沒發展出有利於商業發展的制度,
即以貨幣而言,明清以來,紙鈔因為浮濫發行而徹底破產,
改由本身具有商品價值的銅錢和白銀充當交易媒介,
借貸制度異常落後,沒有銀行,只有專門做匯兌銀兩生意的錢莊,
政府本於愛民之旨,雖然有高利貸的限制,
其實皇室經常帶頭違法,而民間對借貸的需要始終緊迫,
所以各地當鋪林立,高利貸以千奇百怪的形式盛行。
王家範《史家與史學》:
我說的理論不足,既是針對過去有些理論對事實的說服力不強,
也包含了有許多史實還需要用理論加以新的歸納。
例如「資本主義萌芽問題」,原來用以支撐的理論概念,
如雇傭勞動、資本、手工工場等,
作為表識經濟「超越」的時代界碑,大家已經感覺到有問題。
雇傭勞動,戰國秦漢就有;說有強制性,
現代的雇傭勞動就一點也沒有強制性了嗎?
美國現代史上的黑奴勞動,怎麽說?更明顯的,
家庭手工業與現代經濟的相容性,不僅為十七至十八世紀中英經濟史所證明,
也為十九世紀以後的經濟史所證明,它們同樣可以成為現代經濟大家庭的一員,
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的起飛過程之中。
到過浙江義烏小商品市場的人都會有強烈的感覺:
家庭小手工業,同樣可以鬧出大市場。當然這些都還是「小節」或枝節。
我覺得,從整體看,向現代社會的轉型,
必然地包含有從「全球化」的世界裏汲取各種自己所沒有的新資源、
改善自身結構的問題,同時這種發展又不得不回到自身經濟發展的延續性上來。
轉型是變革,但所有的變革都必定是延續中的變革,
新舊並用,桔變成枳,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不可避免的,也可以說是正常的。
因此,我們在對經濟史上一些現象評價時,
用「進步」、「落後」來蓋棺論定,或許會犯「無辜殺戮」的罪名?
甚至用哪個年代來個「刀切豆腐兩面光」,可能多少有點弄巧成拙的味道,
用老子的說法,叫做「破壞自然」。
當然上面的一些反問都是消極性的,
那麽積極的解釋方案應該是什麽呢?這就需要創新。
……我覺得,在今天,中國社會經濟史確實有發展創新的很大空間。
此時,既要充分關注和尊重世界學術的新潮,
但也沒有必要率意切斷自己的學術傳統,包括「政治經濟學」的色彩。
我們有數千年中國獨特發展的經濟史經驗材料,特別是百年以來,
直至今日正在深入的經濟改革實踐,總結歷史經驗,
並善於從現實生活中汲取營養(而不是疏離現實),
依靠理論與實證的雙重推進,有理由相信,
中國社會經濟史有能力應對世界學術界的挑戰,做出我們自己應有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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