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的人記憶力驚人,芝麻蒜皮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也不因年齡愈長而衰退,不過更多的是像那則大家都耳熟能詳的笑話嘲謔的:[眼前的事轉頭就忘,八百輩子前的事倒可侃侃而談.] 我的記憶力還算中等,但年過五十畢竟在回顧過往時,所有人事物不但像蒙了一層紗,更可能自己的記憶匣子根本就擺錯位置. 好在這是速寫心情的部落格,不是註史立傳. 如果恰有街坊故舊見到這篇隨筆,歡迎不吝指正.

話說左鄰右舍中,剛好與我同齡的小孩只有一個洪順宜. 右鄰洪家經營一間名為[協興]的藝品店,主要客源是來台觀光的美日旅客. 順宜家與我家剛好隔著一個僅2公尺距離的防火巷,從我家廚房窗口打開就能見到她家客廳,又因為她家很早就買了電視機,我常常趴在窗戶邊上一起跟著收看節目;印象中,[勇士們]、[篷車英雄傳]、[我愛露西]這些影集就是在窗口站的看的. 由於是藝品店,所以她家店面裡的擺設簡直是所有孩童的夢想樂園,牆上掛著熊頭和虎皮標本、弓箭刀槍飛鑣、山地服裝、酋長的頭飾、半個大人高的木製湯瓢...等等,每回去到順宜家,我總是以一種像進了深遂博物館的崇仰視角無限欣羨的眼光瀏覽店裡每樣擺設,暗自希望自己也是洪家的小孩.很可惜,[協興藝品行]大約在我升上國中左右便搬離中區,我與順宜雖有些共同的朋友,卻也失聯許久了.

[協興藝品行]的右邊應該還有一家記不得名字的服飾店,再往右就是中正路的103巷.在我很小的時候,巷口有位個子極矮小的阿婆擺一個攤位,賣的是1950年由當時的省政府財政廳長任顯群先生創舉的『愛國獎券』、水果與汽水飲料.先父先母每次經過阿婆的攤位就跟她買張10元或20元面額的獎券,我知道他們意不在中獎或博取愛國名聲,只因見一個早該在家安享天年的僂背白髮老嫗仍在外靠著一點蠅頭小利營生,心中不忍而迂迴地幫她一些罷.同樣在巷子口,還有一個麵食攤,老板是退伍的老芋仔,他的牛肉湯麵味道濃郁,彼時又都是黃牛肉,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肉麵,但哪個孩子不認為自己小時吃過的東西樣樣都最好吃呢? 他的排骨麵也很受客人喜愛,帶骨的豬排總是炸的恰到好處,湯麵煮好後加上蔥花、一些麻油、擺上一塊幾乎佔滿整個湯碗大的豬排,未入口就垂涎欲滴了.老芋仔的麵食攤擺了好些年,後來經了幾手,但無論如何,每個麵食攤各有特色,東西也一樣不分軒輊的好吃.我因從小就有邊吃東西邊看書的習慣,所以寧可到巷口叫了麵食請老板送到家裡,這樣我可以更從容的享受,吃完的碗盤稍為沖淨後放在廚房角落,下回他再來時又可順道取回.

過了這103巷,緊鄰的便是[正忠服裝行],老板娘張伯母因與先母年齡相仿很談得來,店裡有位資深的會計小姐常來抱我去她們店裡吃冬瓜湯,這是母親說的,不過我一直很喜歡冬瓜湯倒是真的.[正忠服裝行]雖然也銷售一些進口服飾,但他們的主要業務是由自己的成衣廠裁製與銷售各級學校制服.記得我的[大同國小]與[居仁中學]的制服與書包都是跟他們購買,讀[立人高中]時,母親覺得成衣製作的布料略微單薄,所以另外找洋裁店量身訂做.我記得他們一樓店面以男飾為主,二樓才是女裝.從上小學以後,父母會按周給我一筆零用錢,在六十到七十年代之間,儘管我的零用錢常令同學們羨慕不已,我還常覺不夠用.但每到夏天時,無論如何都要省吃減用想法子積些錢下來好在年底買生日禮物送母親.我知道母親最喜愛淡紫色,有一回我在[正忠]的櫥窗裡見到假人模特兒身上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短上衣,那顏色高雅柔和,美得讓我看得目不轉睛.我克服靦腆害羞的心理,硬著頭皮進去找那位會計姐姐,問她那件衣服要多少錢? 看到我聽了價格後摒息瞪眼的表情,她笑了出來,問是不是想買? 聽我說想送母親做為生日禮物,她保證一定會給我最特惠價(雖然我那時也不懂啥意思).我留了身上僅有的10塊錢做為訂金,講好幾個禮拜後再來付清取貨.不過幾個禮拜後我的零用錢加起來當然仍不夠買一整件衣服,私下再找父親義務捐助囉!我永遠忘不了拿著包好的禮物送給母親,她打開包裝見到裡面那件淡紫上衣時又驚又喜的神情,她穿在身上真的漂亮極了.那時我大約小學四年級又或可能更小,母親也始終記得這個禮物,時常對人說起.母親過世數十年,至今我每想起她的形象時,總是她穿著一身淡紫的溫柔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