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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無冕人生(上)--小記者的天空--海市社會記者(43-2)
2025/08/19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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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南台灣靠海的城市。晚間七時多閃離電台,人地生疏貓狗不識。熊國度騎著唯一的伙伴小白壓馬路閒逛。

新興的舞廳酒家正和KTV大拚場,在魚塭填築而起的重劃區土地上拔地而起;濃烈的香水味混合著數百年累積的魚腥味,在傳統現代交替中艷麗登場。八0年代的脂粉味催促著七0年代的鄉土味快快前行,努力將半死水全臭黑的運河抹出舞池般波光蕩漾。

一九八五年,海市如同其他許多台灣城市,是台灣錢開始淹腳目的年代。無論小錢大鈔皆可在此體驗全新的夜生活。若口袋只有三分飽,職業恰巧是記者,也會有人請你來體驗。熊國度是新聞界新菜鳥,獨自在此過去猶記只來過一次的陌生城市直橫穿梭,只有在晚間七時離開電台以後,才是一天中愜意放風的自由時刻,小白是他打死不退的拜把兄弟。

朱惠惠是一家日報的警政記者,衣著平燙潔淨光鮮,有鹿橋《未央歌》中西南聯大高瘦白淨的書生模樣。家住熊國度服務的大廣電台後巷。朱惠惠和熊國度說,獨自來至海市,形單影隻,若無處可去,可至他家打電玩殺時間。

八0年代既沒有手機,更沒有電腦,電動玩具是一台和現今冰箱一樣大的獨立機檯,一個機檯只有一種遊戲,搭配著一個斜面長方形銀幕。打者坐在冰箱前的高腳椅上,控制著銀幕下方的搖桿和按鈕,然後在一陣叮叮咚咚後就有了全世界。

在家的村子裡,熊國度的小弟既是附近孩子王,更是孩子神,就因超會打電玩。對於會打電玩的人而言,電動玩具店如同神聖的城堡,只要會打電玩即為城堡國王,接受所有子民膜拜。熊國度也和小弟學著打電玩上癮,如吸膠染毒。打電玩非三兩三,七分得靠天分,小弟打得永遠比他好,但他也發展出自己的強項。猶記小蜜蜂電玩,小弟一旦上手,幾十萬分沒問題,仍非頂尖;但小精靈則為強中之強。熊國度進電玩店找小弟,只要往人擠人的機檯鑽,神就坐中央。小弟可以只花五塊錢,一屁股坐上去,四十分鐘不落地,冷椅墊被熱屁股高溫加壓得快冒煙。

神是接受仰望的,許多神的子民會將自己原本打電玩的五元硬幣獻給小弟,如同獻祭給神的香油錢一樣,請小弟打子民最崇拜的電玩機檯,無論是小蜜峰、小精靈或撞球。當小弟全神貫注和遊戲機開戰廝殺,螢幕中反射十幾個大小蘿蔔頭,將機檯包得密不透風,頂禮膜拜。

小朋友喜歡神,店老闆討厭神。同樣投一個五元硬幣,神一屁股坐上去個把小時數十分鐘,從盤古打至開天;若換作升斗小民匹夫屁孩,早已上下生死更替幾十代,老闆多賺數十倍。因此,子民的眼中神就成為老闆的眼中釘,只要老闆坐不住,就拿五塊往小弟的機檯上碰地一拍,然後拍拍小弟的肩,意思很清楚。「你的五塊還你了,別打了,換人吧!我還要吃飯……」

熊國度雖在電玩店稱不上是神,但有些項目也稱得上是小半仙。小精靈電玩他一樣可以一屁股坐上去半小時不下來。撞球電玩最長紀錄可以投五元打兩小時十分鐘。大金剛就更神了,他可打到第二十二關。打到這一關,勿說是神,就算上帝也管不了螢幕裡那個小胖子,樓梯爬不到第三層馬上倒地變乾屍,這是設定好的程式極限,不只是熊國度,上帝也得下台。

有些電玩是有公式可背的,何時左轉右轉,何時起腳蹦跳;或移動至特別位置特殊定點會有死角……。儘管有公式,手也得靈巧,否則一樣很快死翹翹。

愛打電玩讓熊國度大學考了三年,如今畢業再無考試壓力,當朱惠惠說歡迎熊國度至他家打電玩,熊國度如蒼蠅遇上捕蠅紙,自翹屁股黏上去。

朱惠惠父親在市警局服務,方重義說朱家電動皆是欺壓善良百姓從電玩店沒收而來,熊國度也不在意,反正可免費打電玩兼消磨時間,天賜良機棄之可惜。熊國度鮮嫩菜鳥,自知在記者間千萬不能插錯大旗站錯邊,否則立即被孤立;尤其半夜跑新聞白天睡大覺的方重義,是警政新聞重要提供者,一旦被方重義認定他站在朱惠惠那邊,方重義不再提供新聞讓他抄,菜鳥就死定了。

方重義原本寫三家報紙,朱惠惠並非記者。後來方重義其中一家報紙的海市警政記者身分被朱惠惠取而代之,於是朱惠惠也有了記者身分,但原本的「方三報」縮水成「方兩報」,方重義恨之入骨,從此和朱惠惠結下梁子,於是昭告天下:「我跑的新聞天下皆可抄,唯獨不給那痞子抄……」

方重義知熊國度下班後幾乎日日必至朱惠惠家報到打電玩,心中初有不爽,但因和熊國度家皆在高雄,且熊國度小他一歲,年齡接近無代溝,熊國度也答應絕不出賣新聞給朱惠惠;再加上熊國度個性好哈啦,超愛瞎扯蛋,蛋黃蛋白分不清,方重義也就不再吭聲任由他去。朱惠惠也瞭解方重義對他不時舞刀弄槍,但方重義原本其中一家報社記者身分被他取代是不爭事實,他拉攏新來熊國度也屬必然,為不嚇跑菜鳥,對熊國度也別無所求,如此奇特三角關係倒也隨風順水。

熊國度服務的廣播電台,在市區一條主要幹道旁。外有有獨立大門進出,內有古蹟老樹綠茵,將電台襯托出清閒幽雅氣派十足。熊國度騎機車至電台,只要按下大門旁小門牆上的電鈴,電台值日人員從辦公室探頭即見誰在按鈴,然後卡地一聲,就從辦公室直接控制打開小門。熊國度將小白騎至停車區,背小背包進電台。

電台節目科掌管廣播新聞及廣播節目,工程科管機器,總務科管雜務。熊國度所屬的節目科編制有二名記者及二名播音員,其他則是外包或外製節目主持人。節目科長劉遠達為熊國度頂頭上司。劉遠達說,另一名記者陳麗娟已有家室且年資久長,地方熟稔,主跑府會,他主跑社會。

「十二年,十二年耶!」陳麗娟對熊國度說話時,雙手先比出一個十,然後用兩根手指頭比出一個二,連續比了兩次,連續抖了兩次。「我進電台時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你看看現在。」陳麗娟的手從桌上轉到身子右側比自己頭還高的位置,橫向拉了拉然後定住。「我兒子現在這麼高!這麼高耶!」陳麗娟表演完了,垂頭喪氣,兩手一攤。「我的黃花大閨女已經成了明日黃花,唉!」

陳麗娟的表演很有戲劇效果,劉遠達斜靠在他的大藤椅抖腳看著笑著。

晚間九時多,小白載主人逛此逐漸熟悉的城市。在警察分局,全天輪番值日燈火通明,不時有人進出。在熱鬧繁華的中正路和民生路,正是入夜後開始輝煌如火的時刻;反而是市政府早已熄燈打烊,悄然入夢。當然,他電台同事──另一名記者陳麗娟也下班了,在家看電視抱老公打小孩,因為她的路線是府會──市政府兼市議會,是晚間幾乎不會有突發事件的路線;但熊國度的社會路線統包警政司法國安調查,最重要為突發事件,尤其晚間若遇重大新聞,因地方台晚間新聞八時十分完檔結束,熊國度得先打電話向台北總公司回報,由總公司決定是否採用;若決定採用且為一般新聞,熊國度就得回電台寫文字稿傳回台北;若屬重大新聞,除文字稿還得進錄音室錄音,再將錄音帶上傳台北總公司,插進全國整點新聞。

府會和社會,是熊國度當記者最先通透之事。對一般民眾而言,府會路線和社會路線如何分野,頂多依字面略猜一二;但對記者而言,府會和社會卻是天壤雲泥。府會代表的是「首席」「受人尊重」「有分量」的記者,且是「白天上班」的記者,下班後可陪家人逛街友人聊天,或找個地方爽吃爽喝盡情玩樂的路線。社會代表的是「荒野」「可有可無」「人微言輕」,是永無「下班時間」的記者,得二十四小時待命,因為天有不測風雲,永遠無人預知汽車何時撞輪船,輪船何時撞飛機,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會發生任何事。只要有事即社會事,天榻也得扛。

社會記者就社會記者,沒啥了不起,熊國度自認年輕即本錢,孤家寡人多跑多逛天地不怕,全世界並非只有他是社會記者,此為無數菜鳥男記者必經之路。司法警政社會記者天下無數,日夜工作性質相同,雖報紙廣播屬性不同,但只要跑社會路線,全皆被框在社會新聞同一個圈圈裡,在未來不可知的日子,是他不變的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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