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坐圖:
明‧沈周,夜坐圖軸,西元1492年,紙本、水墨設色,84.8×21.8公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夜坐圖》描繪一老者於寒冬之際,獨自坐於被高山茂林所圍繞的茅屋中,桌上還點著蠟燭,氣氛相當孤寂。畫的上半部題著沈周自己所寫的長篇詩文,題名為「夜坐記」,內容敘述他本人夜坐時的所思所想。由此可知,這是一幅帶有自傳性質的繪畫,顯現畫家豐富敏感的情緒,以及不平靜的心情。
亭屋數間倚巖而築,旁繞修竹迴溪,一士人於堂中點燭夜讀。通幅近半,作者自題記文,述及夜半忽醒,坐於書案,此時久雨新晴,月色映窗,久而漸聞風聲、犬聲、更鼓聲,自三更至五更,天色漸明,再聞清悅鐘聲。雖自言性喜夜讀,每每二更便歇息,然當時人聲未止且心思尚在文字間,故都無所聞見。今夜靜坐,澄心靜思竟有所得。是圖即沈氏自寫其夜坐之事,時年六十六。圖中筆墨老練沈著,花青墨筆烘染夜色,氣氛營造靜謐,加以圖文相襯,為石田極精之作。
本文以沈周<夜坐圖>為中心,採取定點突破或可說是「自小觀大」的研究方法,藉以思考中國文人畫傳統中十分獨特的表意作法。<夜坐圖>藉著書畫與題跋文意的配合,成為沈周晚年心境及思想的最佳表白。自此之後,文人畫表意作品不再侷限於畫家個人傷痛情緒的抒發,生活中較不易察覺的心境及思想亦可入畫,甚且表現出深沈而具哲思性的畫境。
本文嚐試對<夜坐圖>的內涵提出一個完整的詮釋。首先自剖析<夜坐記>一文著手,掌握全文文意、思想來源及其在沈周整體思想中的意義。對於<夜坐圖>的討論分為兩方面,先探究圖作的類型,後再言及風格的傳承。<夜坐圖>的題材描寫隱士於其隱居處所的活動,畫面上出現沈思的文士及屋宅母題,可歸為「隱居地山水」類型。自風格觀之,<夜坐圖>的筆墨較接近於黃公望;但無論是類型或風格,<夜坐圖>均在承繼中有重大的改變。言些改變若與<夜坐記>文意、性質及位置安排合觀,整幅畫作的表意手法及內涵遂形清晰。奠基於上述的討論,本文續將<夜坐圖>置於更廣大的範圍內,思考其意義。於結論處,首論<夜坐圖>在沈周畫風發展中的意義,繼言其在「隱居地山水」類型及文人畫表意傳統中的創新。
本文以<夜坐圖>為中心,無法亦無須詳論沈周生平點滴,但首章論及沈周與陳獻章交往、沈周思想及心境變化時,仍發前人未議之論。再者,將沈周1485年後畫作內涵與心境合觀,對<夜坐圖>及整體畫風發展提出形式之外的解釋,也是前人未及之處。綜論之,本文奠基於前人對沈周畫風形式上的研究,而轉以內涵的探究為主,貢獻在於提供一個新的角度,重新審視<夜坐圖>及沈周其它品質超絕作品的意義,並對沈周在中國繪畫史上所起的作用有更深的認識。
夜坐記。寒夜寢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然復寐。乃披衣起坐。一燈熒然相對。案上書數帙。漫取一編讀之。稍倦。置書束手危坐。久雨新霽。月色淡淡映窗戶。四聽闃然。蓋覺清耿之久。漸有所聞。聞風聲撼竹木。號號鳴。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聞犬聲狺狺而苦。使人起閑邪禦寇之志。聞小大鼓聲。小者薄而遠者淵淵不絕。起幽憂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撾以至四至五。漸急以趨曉。俄東北聲鐘。鐘得雨霽。音極清越。聞之又有待旦興作之思。不能已焉。餘性喜夜坐。每攤書燈下。反覆之。迨二更方已為當。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間。未常得外靜而內定。於今夕者。凡諸聲色。蓋以定靜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發其志意如此。且他時非無是聲色也。非不接於人耳目中也。然形為物役而心趣隨之。聰隱於鏗訇。明隱於文華。是故物之益於人者寡而損人者多。有若今之聲色不異於彼。而一觸耳目。犂然與我妙合。則其為鏗訇文華者。未使不為吾進脩之資。而物(按句內有脫字)足以役人也已。聲絕色泯。而吾之志沖然特存。則所謂志者果內乎外乎。其有於物乎。得因物以發乎。是必有以辨矣。於乎。吾於是而辨焉。夜坐之力宏矣哉。嗣當齋心孤坐。於更長明燭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體之妙。以為脩己應物之地。將必有所得也。作夜坐記。弘治壬子(西元一四九二年)秋七月既望。長洲沈周。行書
沈周〈夜坐圖軸〉(1492年的作品,時年66歲),自題:
寒夜寢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能復寐,乃披衣起坐。一燈熒然相對,案上書數帙,漫取一編讀之。稍倦,置書束手危坐。久雨新霽,月色淡淡映窗戶,四聽闐然。蓋覺清耿之久,漸有所聞。聞風聲撼竹木,號號鳴。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聞犬聲狺狺而苦,使人起閑邪禦寇之志。聞小大鼓聲,小者薄而遠者淵淵不絕,起幽憂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撾以至四至五,漸急以趨曉。俄東北聲鐘,鐘得雨霽,音極清越。聞之又有待旦興作之思。不能已焉。
餘性喜作夜坐,每攤書燈下,反覆之,迨二更方以為當。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間,未常得外靜而內定。於今夕者,凡諸聲色,蓋以定靜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發其志意如此。且他時非無是聲色也,非不接於人耳目中也。然形為物役而心趣隨之。聰隱於鏗訇。明隱於文華。是故,物之益於人者寡,而損人者多。有若今之聲色不異於彼,而一觸耳目,犁然與我妙合。則其為鏗訇文華者,未始不為吾進脩之資。而物足以役人也已。
聲絕色泯,而吾之志沖然特存。則所謂志者果內乎外乎?其有於物乎?得因物以發乎?是必有以辨矣!
於乎!吾於是而辨焉。夜坐之力宏矣哉。嗣當齋心孤坐,於更長明燭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體之妙,以為脩己應物之地。將必有所得也。作夜坐記。弘治壬子(1492)秋七月既望。長洲沈周。
亭屋數間倚巖而築,旁繞修竹回溪,一士人於堂中點燭夜讀。通幅近半,作者自題記文,述及夜半忽醒,坐於書案,此時久雨新晴,月色映窗,久而漸聞風聲、犬聲、更鼓聲,自三更至五更,天色漸明,再聞清悅鐘聲。雖自言性喜夜讀,每每二更便歇息,然當時人聲未止且心思尚在文字間,故都無所聞見。今夜靜坐,澄心靜思竟有所得。是圖即沈氏自寫其夜坐之事,時年六十六。圖中筆墨老練沈著,花青墨筆烘染夜色,氣氛營造靜謐,加以圖文相襯,為石田極精之作
7.廬山高圖:
明‧沈周,【盧山高圖軸】,紙本淺設色,193.8×98.1公分,臺北故宮博物院。
沈周是明代吳派繪畫的首要人物,常常和唐寅,文徵明,仇英合稱為明四大家。沈周生於1427年卒於 1509年,高壽八十三歲一般人把他的畫作分為三個時期,四十歲以前為早期,多作小品,學習元代諸大家的作品,特別是王蒙的細密;四十歲以後進入創作的中期,開始畫大構圖的作品,以黃公望為師;六十歲以後喜好美鎮的風格,是他晚期的面貌。這幅「盧山高」畫於「成化丁亥」是沈週四十一歲的巨作。全幅高193.8公分,寬98.1公分,是罕見的沈周大畫,代表了他中期以後力圖在構圖上追求壯闊的努力。畫面正下端有一文人,拱手而立,從他的比例襯脫出後面大山的堆疊聳立,在構圖上仍可看到受王蒙影響和明代初期山勢迂旋盤曲的習慣,整個畫面被繁密的岩石山頭據滿,一直推到主峰,佈滿畫幅上緣,唯一畫面的留白也被作者親自撰寫的「盧山高」詩文所佔據,使觀賞者站在畫幅前,有一種仰望大山的壓迫感,氣勢撼人,一道瀑布直瀉而下,形成激湍,危橋飛架於山谷間,都加強了山高陡峻的氣勢,沈周書法學宋代黃山谷,這幅畫上的題詩,內容形容山的險峻,句法則使人想起李白「蜀道難」的風格,跌宕起伏,和畫面作了密切的配合。這幅畫是沈周為老師陳寬七十大壽祝賀所畫的。
此幅《廬山高》為沈周為了慶祝其師陳寬七○歲壽慶而作。畫中山石林木筆法全仿王蒙,益以本身功力,更覺渾樸雄健。,幾無空處,山石皆用披麻皴法,先以淡墨層層皴染,再施以濃墨逐層醒破。筆法穩健細謹,不恣意逞任,用墨濃淡相間,於滿幅佈局中有疏朗之感,故覺實中有虛。而畫懸泉百丈直瀉沖下,澗水輕柔,雲光山色極為精采
沈周的作品,多是描繪江南山水勝景,反映文人淡泊生活的情趣,寄託著高雅閑適的生活理想。真跡現藏於臺北故官博物院的《廬山高圖》,是其代表作,並極受後人推崇。《廬山高圖》為淺絳山水,紙本,縱193.8釐米,橫98釐米,圖中峰巒疊嶂,氣勢奇偉,飛瀑之下有一老叟佇立靜觀念。畫面佈局疏郎,厚重凝煉,賓主和諧團聚,渾然一體。此圖創作於明成化丁亥年(西元1467年),是沈周為老師祝壽而作。吳門畫家,大都是詩書畫的全才,沈周無疑也體現出這一特色,他在《廬山高圖》的題詩氣勢恢宏,豪邁雄健。廬山,在沈周的心目中,是那樣的奇崛,那樣的巍峨,那樣的高潔!值得提及的是,臺灣以《廬山高圖》畫卷為圖案,於1986年發行了“廬山高”一套4枚的郵票,以“四方連”的形式使此文化瑰寶再現光彩,再展魅力。
筆法全仿王蒙,益以本身工力,更覺渾樸雄健。山石先以淡筆皴染,再用濃墨逐層提破。雲光山色,極為精采。
沈周為明代「吳門四家」之首,他的畫早年都由小景入手,中年則醉心於王蒙、黃公望,用筆細緻雅澹,濃淡枯濕相當調和。這一幅是沈周作於四十一歲之作,乃仿王蒙筆法為其師兄陳寬祝壽所作,精力專注,渾樸雄健是所謂「細沈」的面目。比較沈周/廬山高和王蒙/具區林屋圖,可以明顯的發現二者在墨法、構圖的相似處,即先用淡墨皴染,再用濃墨逐層提破,用綿密細膩的皴法點畫山石,而構圖上虛實的安排、松樹的枝幹、河岸的平臺、焦墨密點的苔點、遠樹、人物等佈局也都很接近。不過兩者的不同,除了王蒙的用色較穠麗外,為了顯示山勢的高峻,沈周將水準線壓低而使主峰貼近畫的頂端同時在繪畫意念上,「廬山高」傾向將山水元素作抽象畫的處理,由重複的皴紋引導山石作左右傾斜、呼應、衝突的韻律從而使群峰有簇擁疊轉的感動,這應是沈周在王蒙的基礎上所發展的新面貌,也預示了吳派後期山巒堆垛層疊的面目。
此圖是沈周為慶賀其師陳寬(醒庵)七十歲生日而精心製作的祝壽圖。沈周借助於萬石長青的廬山五老峰的崇高博大來表達他對教師的推崇之意。畫面上崇山峻嶺,層層高疊,五老峰雄踞於從峰之上,清泉飛流直下。山下有一高士籠袖觀覽美景。溪流湍急,雲霧浮動,便畫面增加了空間感和流動感。此圖為沈周仿五蒙畫法的傑作。淡墨勾染,用牛毛皴、披麻皴,用筆乾渴,顯示出雄厚的根底。從題款中得知此畫為沈週四十一歲時所作
8.雨餘春樹圖:
文徵明,【雨餘春樹圖軸】,1507年,紙本,設色,94.3x33.3公分,臺北故宮博物院。
文徵明(1470-1559)明代傑出畫家。名壁,字徵明,後以字行,改字征仲,號稀奇山,停雲生等。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授翰林待詔,故稱“文待詔”。聰穎博學,詩、文、書、畫都名聞一時。畫學沈周,兼有李唐、吳仲圭、趙孟頫、黃公望筆法。畫山水、人物、花卉都極出色。畫風細緻溫雅,筆墨精銳,氣韻神采,獨步一時。他的子奶都善於書畫,門人傑出的也多,形成了“吳門派”。又寫沈周、唐寅、仇英齊名勝古跡,並稱“明四家”。其畫特點粗暴,粗筆有沈周溫厚淳樸之風,又有細膩工整之趣;細筆取法于王蒙,取其蒼潤渾厚的構調,又有高雅的風采。長於用細筆創造出幽雅間靜的意境,也能用瀟灑、酣暢的筆墨表現寬闊的氣勢。畫人物和水墨花卉,技法熟練,風格秀麗。畫水仙多用冰白知法,花葉離披,備天然之妙。書法亦豐富多彩,造詣很高,他的字寬寬展舒和,具有溫和雅尊遒的豐富。又善刻印,雅而不俗,清而有神,書畫、印章均為名手。他的繪畫作用中
《雨餘春樹圖》軸,設色紙本。此圖以青綠設色為主赭色為輔,畫風近宋人。右上有自題七絕詩,首句為“雨餘春樹綠陰成”,落款“丁卯十一月七日文壁記”。丁卯為正德二年(1507年),時三十八歲。著錄于《石渠寶笈續編•重華宮》。衡山四十歲以前之存世書畫作品極稀。上海博物館藏其《金焦落照圖》卷,為弘治乙卯(1495年)二十六歲時作,應是存世最早之畫。但不知此圖是否就是周道振著《文徵明年譜》中所記之圖,記之待考。
款署丁卯十一月七日,文征明年三十八歲,署名文璧。時為瀨石所寫並補詩。
近處有山路,坡陀疊起,古松三四,錯落簫疏。茅亭前兩高士策杖閒話,另一人則倚坐橋上,橋下流水淙淙,正在“耳中流水眼中山”賞心悅目的景色之中。中景平岸參差,坡腳間以巨石。岩際穀間,木橋相連,松林深處,水榭草屋六七間,遊人點綴其間。遠處一山崇起,頂平壁峭,皴筆不多,略見礬頭,以苔點簇成小樹,與山腰密林相連,山腳遠處的松林淡淡化去,盡在煙中,是雨後的寫景手法。全圖師沈周青綠山水法,以赭石染平臺山坡,以赭墨分面,再以青綠分染,使層次分明。人物林木用筆尚稚拙,為初期作品面貌。詩為:雨余春樹綠陰成,最愛西山向晚明,應有人家在山足,隔溪遙見白煙生。
古樹五株立於堂前,樹皆枝幹粗壯,葉作夾葉或以苦綠點成。石綠染成之平臺二高人寂然對坐,流水從身後石橋下流出,在山岩腳處得見波光粼粼。近處坡岸依小山有小逕可達草堂,堂後山谷窪處,一道清瀑分三段流下,時見遮斷,且夾巨石以增險峻。對岸林木茂密,一小童行於山徑間,山路行回曲折,穿林而過可達山之顛處。山中腰有茅亭,亭後林木矗立,由山腰直連峰頂,將峰頭自然間隔,使成變化。遠山不著色,淡墨漬成,別見雅韻。
全圖皴筆不多,蒼勁有力,用青綠重色,然石腳用赭,石面以石綠由上下染,破以石青,色彩明麗。石罅均作苔點,濃墨點就後待幹再以苦綠或石綠破之,使墨色不致因濃重與全圖色調不能協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