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齡與複雜度果然沒有絕對的正比或反比關係。」
「你覺得我複雜?」
「以這樣的年齡來看,妳懂得不少。」他說。
「複雜不見得難懂,你才是難懂的人。」
「我?」他端起微涼的茶,試了試溫度,「也許,不過現在到哪裡去找簡單又透明的人?」
這正是現在人最可悲的地方,把簡單和白癡畫上等號。
「奇怪,」他仔細看著我的圖,突然將視線轉到牆上的畫上,「牆上的畫也是妳畫的?」
是的,牆上那些你口中「鬼畫的垃圾」,正是在下的拙作。
「好眼力」我微笑的說,真正的藝術家是禁的起批評與指教的。
「上午,我有些失言。」他大概也查覺到我笑容中的不懷好意。
不過,他道起歉來,依然一副紓尊降貴的口吻,真是個驕傲的人。
「上午?你說了些什麼?」我打算逼他回憶起他所謂的失言。
「其實也沒什麼。」他顯得有些不自在。
總算板回一城。
「如果你是指,你覺得我的畫像垃圾的批評,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讓他見識一下何謂寬宏大量。
「妳聽到了?」
我微笑的點頭。
廢話,那時我就在這個房間裡面,就坐在您老大哥旁邊,聽得可清楚了。
「好吧,我道歉!」
我笑了一下,表示和解。我可是個相當大方的鬼。
「妳的畫,為什麼會在這個房間裡面?」
「我送給前一任房客的。」這不算說謊,我當然可以自己送給自己。
「前一任房客?他出院了?」
她死了。
我該告訴他實話嗎?有不少人忌諱住在死過人的房間裡,雖然這在醫院裡是司空見慣的小事。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去住別的房間,我不就又把房間要回來了?可是這會不會太卑劣了?
「她過世了。」我可不能說謊。
「哦。」他淡淡的應了聲。
哦?只是這樣?只有一聲毫無意義的語助詞?
先生,這個房間死過人耶!任何正常人都會覺得觸霉頭的。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立刻把護士小姐叫來,告訴她你要換房間。
「妳跟他感情很好?」他問。
「她是我少數幾個朋友之一。」我心不在焉的說。
真可惜,他為什麼不在乎住在死過人的房間裡呢?
唉!我早該知道這個人是不怕鬼的,從他對我這麼有興趣來看,他可能還巴不得多結交幾個鬼朋友。
雖然我可以在瞬間到別的地方去,這種一下子消失在他面前的做法,當然可以達到嚇他的目地。可是我可不想為了嚇他受罰,如果我們故意嚇人,被長老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光是面壁思過的時間,就會把人想到瘋掉。
「好朋友過世,妳一定很難過。」
什麼?喔!過世了會不會難過?那是當然的,沒有人當鬼會開心的。
「她過世好一段時間了,偶爾還是會想起她,不過已經習慣了。」
我的確已經習慣當鬼的生活了。每個禮拜到靈界一趟,長老會給我那個禮拜的死亡名單,我只要按照時間,將名單上的靈魂帶回靈界,交給審判者,審判者會依照靈魂生前的功過,決定它們來生的命運脈絡。我要做的只是交出名單上的靈魂,工作並不困難。至於平常無聊的時候,我就在醫院中四處晃,只要不跨出醫院範圍就行。
說到這裡,我在腦海裡快速想了一下這禮拜的死亡名單及時間,嗯,就剩明天一個車禍死亡的年青人。明天要回靈界一趟。
剛好,我有不少問題該跟長老討論,包括,為什麼這傢伙看得見我這件事。
拿著茶杯的手,猛然失去溫度。回神後,才發現,是他取走了杯子。
他將微涼的茶,倒進茶缸中,斟上一壺新沏的茶。
「還要再喝一點茶嗎?」他打開茶葉罐。
「不了。」我連忙阻止他。
一個晚上,我只是就著茶杯,聞著茶香,一口都沒喝,他喝的也不多,往往茶涼了,就倒掉,換上新茶,平白浪廢了不少茶葉。
「那麼就不再沖新茶了。」他收起茶葉罐。
「所以,」他靠回椅背上,優閒的開口問,「妳今天晚上過來,是想看看,會是什麼樣的人,住進好朋友的病房?」
「不,我是來看看,批評我的畫像垃圾的傢伙,是什麼樣子。」我的口齒真是越來越伶俐了。
「剛剛是誰說,不介意批評的?」他笑著問。
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嗎?
「算我失言。」就當我食言吧!我笑了笑。
「妳的茶又快涼了。」他提醒我。
將茶放回桌上,鬼是不喝茶的,那屬於人間的煙火。
「為什麼不喝?」
「我等下回去,還想睡覺。」總不能說,我沒辦法喝茶吧?
「的確不早了。」
這是逐客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