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有部分「反共」的藍營人士流出這麼一句話：「綠色通（往）紅色。」言下之意是，台灣民進黨或綠營其實比表面更接近中共，或可能演變成另一種專制力量。甚至連我一向欣賞的軍事史作家許劍虹先生也持類似觀點。這讓我頗感遺憾！這種說法聽似「警世」，實則可能混淆政治概念、錯置歷史脈絡，也可能暴露出某種心理投射，包括對民主的不信任。

綠色通紅色？——我以為這是一種錯誤的焦慮與錯位的投射。

藍營此刻的主流是親共、擁統，而另外一派則雖然可能反共，卻也還是擁統，而且又極度反感綠營，以致於有「綠色通往紅色」的奇怪說法。我對此非常不以為然。我以為，綠營雖然可能也有各種問題，包括貪腐、排斥異己等，但是，綠與紅格格不入，極不可能由綠轉紅。認為綠色會通（往）紅色，我以為是偏頗的看法，其中除了可能有對自身群體被對方排擠的不滿與嫉忌外，甚至還隱含著對自由、民主的深層疑慮。這恐怕是很危險的徵兆。

以下，我試著分析綠（民進黨）與紅（中共）的不同所在。

一、綠與紅，本質上是兩種相反的政治文化

台灣綠營的政治基因，相當一部分是來自對威權體制的反抗與追求主體性的民主運動；而中共這個紅色政權的政治基因，則比較是奠基於對個人與社會的全面控制。

綠營的合法性來自選票與民意授權；紅色政權的權力建立在暴力與壓制之上。

前者須定期接受人民檢驗，後者則以壟斷信息、鎮壓異議維繫穩定。

說「綠會變紅」，就像說「反抗者會自願成為獄卒」，這雖然不是絕無可能，但是，終究還是很荒謬。這不僅違背政治現實，更忽視台灣社會經過數十年民主化所建立的制度底盤。

二、制度上的防紅機制，讓台灣很不可能走回頭路

台灣的政治制度早已具備防止政黨專政的結構。權力分立、獨立司法、立法院監督與媒體輿論的自由，使得執政黨難以形成絕對權力。民進黨即便執政多年，仍需面對監察院調查、法院審理與選民檢驗。藍白陣營就不會容許民進黨政府任意作為。

此外，台灣擁有活躍的公民社會與多元文化。從社運團體、學界到獨立媒體，任何試圖紅化的傾向，都會在短時間內遭遇強烈反彈。這樣的社會活力，正是台灣與中共體制最根本的區別。

再者，台灣深嵌於國際民主陣營之中。與美、日、歐的政治經貿聯結，形成外部制衡力量，使任何「紅化」企圖都難以實現。

三、「綠紅相通」的錯覺，可能源自威權心理與歷史錯位

為何有人堅持這種論調？這未必是出於事實判斷，而可能是心理上的投射。許多深藍人士長年浸淫於威權政治的經驗中，對強勢執政的形象既熟悉又恐懼。當他們看到民進黨在政策上展現魄力或強硬，就自動把那種「強勢」等同於「專制」。

這其實是威權經驗殘餘在心中的投射，而非現實中的極權化。

更有一些人混淆了「政治激情」與「思想壓制」。

民主政治的本質是競爭、辯論與情緒張力；紅色極權的本質則是壓制多元、禁止辯論。前者的激烈，是民主的活力；後者的沉默，是恐懼的代價。

四、價值與結構的對照

在政治價值上， 綠營主政的台灣主張主權、民主、人權；而中共治下的中國大陸則主張統一、黨領導、穩定。

關於對異議的態度上，綠營主政的台灣是可批評政府、允許輿論自由；而中共治下的中國大陸則打壓異議、採取嚴格審查制度。

就歷史敘事而言，綠營主政的台灣主張自決與多元，而中共治下的中國大陸則主張領袖崇拜與黨史中心。

在社會結構方面，綠營允許多元競爭；而中共治下的中國大陸則強調單一控制。

在國際取向上， 綠營主政的台灣擁護民主陣營；中共治下的中國大陸則屬於威權陣營。

這樣的結構差異，不是一時政策可逆轉的。除非整個社會制度被摧毀，否則「綠轉紅」在現實上幾乎不可能。

五、台獨路線背向中共

綠營的一種主流傾向是主張台獨路線。藍營反綠，另外一個重要催化力量就是綠營的台獨路線。藍營大多仍然懷抱對中國的情感，而認為主張台獨是悖逆、情感背叛，會由衷不滿。

綠營的台獨傾向很可能與兩種因素有關。一是對「祖國」的失望，一是對自由與自主的渴望。前者其實可能可分三段來說。首先是對滿清的割台不滿；再是對民國初年中國政局亂象的失望及對國民政府「光復」台灣過程的失望與憤懣。最後則是對中共政權的反感。也許可以猜測：當初來台灣的早期移民，很可能就較多是對中原政權心存不滿，或者他們屬於比較敢於追求自由、自主的一群。

台灣民眾，相對於中國大陸民眾而言，無論如何是經歷過民主化洗禮的一群。經過民主化洗禮的人民，拒斥再度被專制政權統治，這種傾向並不讓人意外。而這種傾向也不會導致綠色通往紅色的結果，而應該是背離。

倒是藍營中會有人願意擁抱中共，比較需要尋求解釋。我的解釋是：這除了涉及民族情感與天朝崇拜，還有就是人們對宰制型人際關係的習慣。後者可能是傳統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深深影響到人們在面對專制統治政權時的接受態度。

事實上，上述促使現在的藍營民眾接受中共政權統治正當性的因素，很可能也可以被用來解釋當初國共內戰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國軍投共的理由。

對我而言，台灣民眾主張台獨，應該獲得尊重；而且，這很可能有利於台灣的長遠發展，甚至也有利於中國大陸的長期發展（這個道理其實並不玄奧，重要的是肯不肯去做相關的思考）。這是理性的訴求；而且，至少從台灣內部來說，其他人沒有足夠的權利阻擋這種主張（表達異議自另當別論）。至於來自中共的阻力，這是外力，我們不可能以不正當為由去阻擋他們的行動。但是，中共如果採取暴力手段阻擋台灣獨立，這對中共自身終究會有不良影響。非理性的政策，最後必然會為中共、中國帶來悲劇後果。

六、真正該警惕的，是「對自由的不信任」

「綠色通往紅色」很可能並不是對現實的洞察，而是一種對民主社會內部衝突的恐懼。

它反映出某些人對台灣自由體制缺乏信任，也不願意包容民主政治的複雜與吵鬧本質，包括某種程度的弊端存在。

民主政治容許辯論、容許犯錯、容許糾正。

紅色體制不容辯論、不容犯錯、不容改變。

所以，綠不會變紅。因為綠代表「能自省的社會」；紅代表「不能被糾錯的政權」。

這一點，才是台灣與中共最大的分野，也是我們最該珍惜的文明底線。

七、一個較敏感的議題

最後，我想再簡單觸及一個較敏感的議題。

藍營對綠營的不滿與敵意，相當部分是來自一種被排擠、被剝奪的經驗或疑慮（包括年金改革等）。對此，我有兩點看法。首先，我認為年金改革有必要。把年金改革等動作視為對藍營（或外省人）的排擠、剝奪，很可能是過度解釋，而且缺乏對農工被剝奪處境的共感。這很可能也是藍營人士我群中心思維的一種結果。

當然，綠營對藍營/外省人究竟有沒有心存拒斥或反感呢？恐怕答案是有，至少有一部分的綠營民眾可能有這種心態。這很可能是個重要的問題癥結。

綠營對藍營/外省人的拒斥、反感，還需要有高瞻遠矚之士登高一呼，努力調節。而如果綠營領導層的人還帶頭拒斥，那情況就非常不妙，很可能會為島內帶來難以調節的摩擦裂痕。

話再說回來。很多外省人很可能也低估了當年兩蔣時期外省人、政府官員對本省人、平民的壓迫，乃至剝奪。或者，即使承認有這回事，也認為已經被彌補；或認為事隔多年，應該不要再去計較。問題是，被壓迫的一方能夠這麼輕易放過這種事嗎？

被剝奪感很可能是否定異己對方的深層理由。只是，這種理由如果被顯性面對，有意識地去檢討其中的是非曲直，我們也許會產生不盡相同的對待異己者的態度。這是我對藍營的一種期許，其實應該說是對藍綠雙方的期許。

為了台灣的共同福祉（其實這種福祉與中國大陸民眾的福祉基本上是一致的：反共產、反極權，有利於兩岸），大家努力來調整一下心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