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剛剛瀏覽了一段網路短劇。內容描述城管欺壓攤販、無理沒收證件，最後因市長過問，城管受到懲罰，攤販得以復業，正義似乎得到了伸張。

我看完後最直接的想法是：那如果沒有市長這樣有權力的人出面過問呢？ 正義還能夠實現嗎？受委屈的人能獲得平反嗎？還是只能「好漢打脫牙和血吞」，選擇隱忍？

其實，眼前就有一樁更真實、更殘酷的迫害悲劇。大陸藝人于朦朧長期被迫害致死，警方卻迅速公告為「醉酒墜樓、意外致死」，並禁止民眾議論。儘管群情洶洶，正義能否真的得到伸張？

權力者迫害無權力者，這種劇情早已司空見慣。馬克思及其門徒強調資本主義社會裡，資本家壓迫無產者；但在共產中國，迫害更直接、更赤裸。前述于朦朧案固然觸目驚心，但更普遍的，是日常生活中數不清的「城管欺壓攤販」——這樣的故事幾乎不被當回事，因為太常見了。受害者不是不想維權，而是深知體制「維穩」的力量遠比個人「維權」的力量更強大。

底層民眾的痛苦與憤懣非常普遍，但多數人選擇沉默。他們早已明白：反抗太難，代價太高。於是，痛苦需要出口——便在虛構中尋找補償。

例如，網路上充斥著各種「逆襲劇」：屌絲受盡屈辱，卻在關鍵時刻獲得神力或隱藏背景的幫助，最終報仇雪恨、揚眉吐氣。這些故事粗糙卻熱銷，因為它們提供了心理慰藉。人們透過這些幻想性的「復仇劇」，短暫逃離現實的壓抑，獲得象徵性的公平與尊嚴。

然而，這些故事雖反映了底層的委屈，卻極少追問悲劇的根本原因。它們往往只描寫微觀的衝突——「誰欺負誰」「誰報了仇」——而非體制層面的問題。權力的過度集中與尋租化，才是壓迫與不義的結構性根源。

在共產中國，權力不僅集中於少數人手中，還透過「全面控制」的意識形態進化成極權體制。這種體制把權力變成唯一的資源分配途徑，也讓「體制內」與「體制外」之間的鴻溝愈發巨大。城鄉、階級、地域之間的壁壘日益固化。當特權者高談闊論、炫耀權勢的同時，另一端卻有無數人為三餐與尊嚴掙扎。所謂「逆襲」，不過是編劇對現實不公的一種夢幻補償而已。

底下，容我再試著申說權力如何催化迫害行徑的具體過程。

一、權力機制層面：迫害作為體制的自我維持

專制體制的本質，不在於某個暴君的性格，而在於一整套「權力結構的自我防衛機制」。這種體制不僅依靠暴力鎮壓異議，更透過懲罰與獎賞的制度化設計，使整個社會在恐懼與服從中自動運轉。迫害不再只是政治行為，而成為一種「治理方式」。

它以恐懼為基礎，卻又以秩序為名義。當人們在恐懼中失去安全感，專制者便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宣稱唯有集中權力、壓制混亂，才能避免「更大的災難」。這樣的邏輯使迫害不僅被容忍，甚至被合理化、被頌揚。

更深層的機制在於「分層共犯結構」：上級命令，中層執行，下層服從。迫害的責任被分散、稀釋，人人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整個社會被織成一張道德灰色的網。這正是專制得以長期穩定的原因——它把暴力社會化，讓惡變成日常。

二、心理層面：恐懼、轉移與盲目的仇恨

在這樣的體制下，個體的心理被深刻扭曲。人們的痛苦是真實的，但他們往往無法指認痛苦的來源。這是一種被制度馴化的無意識——專制讓人學會歸咎於個人，而非體制。

於是，當尊嚴被踐踏、生活被壓迫時，人們會將怨恨投射到身邊的「壞人」身上：那個貪官、那個上司、那個「不聽話」的鄰居。這種錯置的仇恨使社會內部撕裂，而真正的權力中心卻安然無恙。人們彼此監視、互相攻擊，形成「被迫害者迫害被迫害者」的荒謬場景。

專制因此得以延續，因為它不僅壓制人的行動，也操控人的情緒，使受害者在潛意識中維護加害的結構。長期的恐懼讓人產生道德疲乏與自我合理化——

他們會說：「世上沒有完美的體制」、「哪裡都有壞人」、「至少我們還能過日子」。這些語言聽似理性，實則是絕望的語言。它們麻痺判斷，使人們在現實主義的外殼下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三、歷史層面：崩壞、幻覺與重生的循環

歷史上，每一次專制的崩壞，都伴隨一段短暫的清醒。明末人們痛恨東廠、錦衣衛，卻直到王朝覆滅後才體會到，專制制度本身才是災難的根源。清末民初亦然：知識分子高喊民主與科學，但民眾仍懷念「皇上明察」的父權想像。

近代更是如此。文革的瘋狂曾讓人短暫反思體制性暴力，但不久後，當經濟發展取代政治自由，「穩定壓倒一切」又成為新的信條。人們以為逃離了過去，其實只是走回另一種束縛。

歷史的諷刺在於：每當新的專制誕生，它總是借用前一個崩潰體制留下的恐懼作為合法性來源。人們害怕「亂」、害怕「戰」、害怕「外敵」，於是再度投向強權懷抱，幻想「這次的君主會更開明」。然而，這種幻想正是專制永續的養分。

結語：意識的解放與制度的更新

真正的解放，始於意識的覺醒。唯有當人們學會將痛苦與制度結構連結起來，專制的魔咒才會鬆動。這需要公民教育、歷史反思與道德勇氣的共同作用——它不是一場爆炸，而是一場慢慢發酵的啟蒙。

迫害之所以能持續，不在於暴君的力量，而在於群眾的遺忘與合理化。當人們願意面對那個更深層的問題——我們為何一次又一次接受專制？——歷史，也許才會真正開始改變。

在我身邊，和在網路上，我都遇到過不少人為中共這個專制體制辯護，特別是認為他們建設成果豐碩，值得肯定，甚至遠比美國的民主體制優越。偶爾，也有人強調：中國從來不曾侵略他國（哪像美國那樣侵略成性）；或者：中國哪裡有什麼種族滅絕這種事情？

關於中共的建設成果，一方面，我願意做出一定程度的肯定；但是，我也想指出，應該很快，大家就會看見它的嚴重問題。到時候，就不必太費唇舌就能改變許多人對事情的看法。現在怎麼辯，效果都有限。

而當嚴重問題顯現以後，我們再來回顧本文觸及的人道迫害問題，讀者們的感覺估計就會大不同。也就是說，如果建設成果其實並不如人們所期待，那麼，人道迫害問題就不再是值得的犧牲。人們會更不滿於迫害行徑的存在與普遍。而且，只要人們開始從宏觀層面去審視、思考，就不難看到體制催化迫害行徑的問題。到時候，應該也就是大家會認真檢討中共統治體制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