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貼出一篇〈中國人的自欺〉一文，討論中國人在長期高壓統治與「天朝中心」文化下形成的自欺心理結構。我指出，這種心理表現為「自憐、自卑、自大」交錯的防衛機制，也讓許多中國人無法誠實面對現實。

文章貼出後，藍田先生回應，認為我是在「否定中國一切」、「把中國人與中共畫上等號」，甚至「對中國懷有隱藏的仇恨」。他進一步指出，我若真想讓中國擺脫極權，不該「鞭屍傳統文化」，否則反而助長中共利用民族主義。

我尊重他的意見，也願意就此釐清幾個關鍵的誤解——因為，這正牽涉到我們對「文化批判」與「民族情感」的基本分界。

我很感慨，在西方，他們不但是包容批判，還直接發展出所謂「批判理論」；而在華人社會，社會文化批判被很多人視同仇恨、視同對整群人的整體反對。從而，社會文化批判就會整體地被反對、被排斥。如此，社會改革恐怕就更困難、無望了。被提出的批判意見，未必都正確 、妥當，但是，這不是大問題。可以藉著「理性溝通」，逐漸找到被認為足夠理性的改革之道。也可以漸進地實驗調整。但是，如果逕行否定批判意見，那麼改革又要依循什麼途徑呢？依循偉人的英明指導嗎？就好像毛澤東那樣的「偉人」的英明指導？

包容、理解社會文化批判的積極意義，亟需得到正視。也請更信任，中國人能夠有更強的批判容受力。以下我再做些相關的申說。

一、批判文化，不等於仇恨民族

我從未說過「中國人罪有應得」。我批判的，是那些讓專制得以長期延續的文化結構：權威崇拜、表裡不一、集體自欺、以及對自由與真相的恐懼。

批判這些現象，並非整體否定中國人，而是希望中國人能早日脫離這些束縛。

真正的愛，不是粉飾太平，而是願意指出問題、協助改變。

五四以來的啟蒙者正是這樣：他們批判「禮教吃人」，不是因為仇恨中國，而是因為深愛中國，希望她能走向現代。

所以，愛國與批判從不矛盾。唯有能誠實自省的民族，才有重生的可能。

二、外部責任不能取代內部反省

藍田先生提到「美國菁英縱容中共」等說法。外部因素或許在某個歷史階段部分接近事實，但任何極權政體能否長久維持，最終取決於內部社會的心理結構與文化慣性。

如果沒有廣大人民對權威的順從心理、對批判的恐懼心理，中共的統治不可能如此穩固。

因此，我關心的焦點不是「誰縱容了中共」，而是——為什麼中國人一再讓專制找到生長的土壤？

外部的幫兇或縱容是一時一隅的，內部的共謀與沉默卻是長期的、更具滲透性的。

這不是「歸咎老祖宗」，而是試圖追問：在我們的文化與心理結構裡，究竟有什麼讓專制如此容易重生？

這樣的反省，才是治本之道。

三、傳統文化的批判，是一種歷史責任，不是鞭屍

我從未否定傳統的一切，相反，我也珍視傳統裡的一些詩意、美感與部分倫理。

但任何文化都可能被權力扭曲。指出這些扭曲，不是詛咒，而是治療。

就像一個家族中若有遺傳疾病，醫生指出基因問題，並不是「恨祖先」，而是為了讓後代更健康。

文化批判的目的，正是如此——不是為了貶低，而是為了更新。

不是要「開除中國人的球籍」，而是要讓中國社會真正能進入現代文明的語境。

四、「EQ問題」本身，正是文化防衛的反應

藍田先生說我「EQ有問題」。其實這種反應，恰好印證我所說的「防衛性自欺」現象——

當有人誠實指出問題時，社會傾向以情緒性語言將批判者排除。

在長期壓抑異議的文化裡，「直言」往往被視為不禮貌，「反省」被誤解為背叛，「批判」被貼上仇恨的標籤。

這正是極權得以維持的心理土壤。

如果我們真希望中國早日走向自由，就應學會區分：誰是懷惡意的攻擊者，誰是願意指出問題的提醒者。

批判文化，並不是要撕裂民族，而是要讓民族學會面對真實。

結語：誠實，是愛的最高形式

我不仇恨中國。

我所批判的，是那個讓中國人無法自由呼吸的體系與心態。而且，請相信，那些並不是中國人的本質存在。

我相信，任何真正熱愛這片土地與她人民的人，都應該希望中國能更自由、更誠實。

「誠實」才是符合愛的原則的更高行動形式。

當一個民族敢於面對自己的錯誤，敢於承認不完美，那才是真正的偉大。

若一個社會永遠用幻覺包裹自尊，最終只能在自欺中窒息。

我寫〈中國人的自欺〉，不是為了責罵，而是為了治療。

只有當我們願意誠實地照鏡子，中國才會有真正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