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一台 400 公尺長的長榮海運貨櫃船『長賜輪』，因為強風吹襲偏離航道，在埃及蘇伊士運河擱淺，完全阻塞了運河達 6 天又 7 小時，導致五十多艘貨櫃船滯港無法發出去。乍看之下與我們毫無關係的事件，隨著時間推移起了蝴蝶效應：蘇伊士運河掌管了全球約 12% 的貿易量，短期的運輸中斷，導致物流供應鏈中持續長達數個月的骨牌效應。

運河管理局每天的營運收入減少約 1400 萬至 1500 萬美元，而每天高達 90 億美元的商品運輸停擺，導致你家旁邊的大賣場衛生紙傾銷一空，欸不是，是導致全球性的供應鏈中斷與延遲、集裝箱短缺以及運費上漲。想像一下，因為產品 BOM 表上少了一個零組件，最終導致製造停線、延伸空運費用以及交貨延遲，會帶來甚麼樣的窘境。

在上一個世紀，經濟學家聲稱全球化的時機到來，已然超越了傳統上的跨海運輸、自由貿易，而來到結合網際網路的國際性整合，無論是文化、經濟或是資源調派都有重大的影響。然而，全球化的趨勢也同樣帶來全球化的危機。

今年九月份由今周刊出版《為什麼全世界都在缺貨？：跨越全球的供應鏈風暴，揭開穩定生活的幻象》，作者彼得．古德曼針對這個全球化危機深入地鑽研。從海上的貨輪到路上的卡車，從失效的勞工權益到效率化帶來的全球化危機。這本書值得讀，啃起來卻稍微嫌硬的作品，讀完這本書就能理解全球化所導致的危機，中國何以成為製造大國，疫情帶來凸顯了所有的問題，以及為了效率化而帶來的庫存風險等等。

在上個世紀改變工業供應鏈的豐田精實管理，及時化與減少浪費、最低化庫存的改善方式，幾乎重新調整了自亨利福特以來，截然不同的生產流水線。然而，供應鏈無預警被阻擋 (譬如貨櫃船事件) ，導致無庫存可用、及時化制度崩潰；我曾經學習過日本豐田 TPS 系統，也承認確實存在實質上的風險。

順道一提，參照 TPS 系統及時化的看板模式，降低風險之一就是盡量讓運輸更省時、甚至是採用在地化的生產零件，而不是進口件品項。有一個說法是，當產品需求與產品製造的距離越遠，其中的運費與剝削就會層層加疊。譬如身在台灣的我們要喝到肯亞、中美洲的咖啡，其中供應鏈上的採集者、運輸工人...低薪收入伴隨著 3K 勞動環境，這也是為什麼，公平貿易咖啡儘管價格不菲，卻是時代的趨勢。

參照這本書的脈絡，讓我們想像一下；如果台灣的幾座養雞場突然發生了雞瘟，儘管不會影響、傳染到食用蛋，但蛋雞大量暴斃，而養雞場也沒有足夠的食用蛋庫存，很快地，雞蛋的費用會快速飆漲，到後來甚至是有錢也買不到雞蛋。經過這次的事件，養雞場被要求要保有一定的庫存，以避免後續雞瘟再起，無蛋可買的窘境。然而，置放過久的雞蛋卻伴隨著品質不良逐漸提升，甚至導致食安問題。這是個淺顯易懂的小地區問題，將其放大就是國際性危機。

書中第 11 - 12 章，特別令我印象深刻，前者是訴說碼頭裝卸工人的危險現況，後者則是爬梳貨車(卡車)司機的慘淡生活。讓我憶起 2016 年撰寫碼頭工人的民族誌《靜寂工人：碼頭的日與夜》，加上自己親友也從事碼頭、運輸工作，所以特別有印象。書中不但凸顯了兩種工人的窘境，同時也書寫了為什麼工人階級會陷入無止盡的勞碌迴圈之中，他們工作疲勞(或是工作時間長)，以及資方的低酬庸剝削，即便是相對高薪的工人，也往往因此疏忽了照顧家庭兒女的責任。當每一戶家庭的生計、生活都受到嚴重的影響時，才是造成整體經濟活動下滑的主因。

曾為經濟觀察的特派員彼得．古德曼，儘管不知道他的政黨傾向，但相信他對川普的『返美經濟』肯定很有想法。大量進口中國製造的美國，漸漸失去了國內的製造活力，也造成嚴重的產業失衡。當他汲汲營營要把製造業拿回美國同時，引發的關稅戰爭也損壞了維持已久的全球供應鏈，目前是利是弊尚未能確認，然而，對美國政府有利的，不一定對其他各國有利。

我們沒怎麼談到疫情，然而，疫情破壞了原本就脆弱的環節，作者古德曼認為，疫情讓全球企業在低庫存、以及對中國的依賴方面吸取了教訓。有許多公司已經開始在亞洲其他國家、甚至是墨西哥生產，而部分勞工則隨著供應危機而取得了更大的議價空間。作者提出了我們不敢明視的真實現況，也解答了某些可能的問題並提出答案，然而，為解除全球化危機的改變是否能持久，唯有時間才能見真章。

最後，我認為《為什麼全世界都在缺貨？》是一本窺探現實的書，不僅洞穿了全球化背後的黑幕與坑洞，也解構了崩潰的經濟活動，以及人們追求利益最大化時，所損失的一切；在後疫情時代，供應鏈的重組與在地化已成企業的新命題。或許，真正的韌性不是「更快、更便宜」，而是「更穩、更人本」。當世界的運作過度依賴少數節點，任何一艘擱淺的貨船、任何一場突發的疫情，都可能讓全球再度停擺。效率不是問題，過度依賴效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