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不但相信自己的前生之說,對於別人的前生傳說,也十分相信。《王晉卿前生圖偈》:「前夢後夢真是一,彼幻此幻非有二。正好長松水流間,更憶前生後 生事。」(《文集》卷22)當時的士大夫不僅對禪宗義理十分熱心,對佛教的靈異事蹟也很熱衷。很多的知名文人,都有前生的傳說。明人祩宏輯錄的《往生集》 卷二(《大正藏》第51冊)云:
愚聞之古德云:士大夫英敏過人者,多自僧中來。然嘗疑之:迷而不返者什九,不 負宿因者什一,其故何也?五濁惡世,多諸退緣,賢者所難免也。故戒禪師後身為東坡,青禪師後身為曾魯公,哲禪師後身耽富貴、多憂苦。夫東坡最為親近法門, 而曾公已不之及,彼哲老之後身,其迷抑又甚矣!古今知識,所以勸人舍五濁而求淨土也。然則劉遺民而下諸君子,所得不既多乎?
傳說於蘇軾有知遇之恩的張方平的前生是一個信奉《楞伽經》的和尚。蘇軾對這個傳說十分相信,《書楞伽經後》言之甚詳:
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安道,以廣大心,得清淨覺。慶歷中嘗為滁州,至一僧舍, 偶見此經,入手恍然,如獲舊物,開卷未終,夙障冰解,細視筆畫,手跡宛然,悲喜太息,從是悟入。常以經首四偈,發明心要。軾游於公之門三十年矣,今年二 月,過南都見公於私第。公時年七十九,幻滅都盡,惠光渾圜,而軾亦老於憂患,百念灰冷。公以為可教者,乃授此經,且以錢三十萬,使印施於江淮間。而金山長 老佛印大師了元曰:「印施有盡,若書而刻之則無盡。」軾乃為書之,而元使其侍者曉機走錢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為金山常住。元豐八年九月日,朝奉郎、新差知 登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騎都尉借緋蘇軾書。」(《文集》卷66)
《冷齋夜話》卷七《張文定公前生為僧》所記與此大致相同。
蘇軾還十分相信夢的預兆功能。元豐四年(1081)正月二十二日,至岐亭,曾夢僧破面流血,若有所訴。第二日路經一廟,見一羅漢塑像面目為人所 壞,於是將之修葺一新。(《文集》卷12《應夢羅漢記》)《應夢羅漢》(《文集》卷72)亦記其事,文略異。元祐五年(1090)二月二十七日,拜訪道 潛,書道潛所作《寒食清明詩》。這次拜訪,也是一件異事。《書參寥詩》云:「僕在黃州,參寥自吳中來訪,館之東坡。一日,夢見參寥所作詩,覺而記其兩句 云:『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後七年,僕出守錢塘,而參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縫間,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僕與客泛湖,自孤山來謁 參寥,汲泉鑽火,烹黃蘗茶。忽悟所夢詩,兆於七年之前。眾客皆驚嘆,知傳記所載非虛語也。」(《文集》卷68)
佛教相信輪迴轉世,那麼,人死後最好的歸宿當然是西方淨土。淨土思想是輪迴說邏輯上的必然結果。雖然蘇軾曾說過:「仙山與佛國,終恐無是處。」 (《和陶神釋》,《詩集》卷42)但實際上蘇軾對西方淨土深信不疑,他曾多次施捨財物造阿彌陀佛像,為親人寫超薦文疏,以助親人往生西方。茲按時間先後, 將他的淨土事蹟略舉如下:
熙寧七年(1074),蘇軾在杭州時,嘗舍亡母程氏遺留的簪珥於淨慈寺,作《阿彌陀佛頌》(《文集》卷20),命工畫阿彌陀佛像。
元祐六年(1091),蘇軾守杭,應圓照律師之勸,為亡母程氏舍遺留簪珥,命 工畫阿彌陀佛像,作《阿彌陀佛頌》(《文集》卷20)。頌敘云:「錢塘圓照律師,普勸道俗歸命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眉山蘇軾敬舍亡母蜀郡太君程氏遺留簪 珥,命工胡錫采畫佛像,以薦父母冥福。」(此據孔凡禮先生《蘇軾年譜》,疑與前重複)
紹聖元年甲戌(1094)閏四月三日,蘇軾罷定州任,責知英州,以道潛所送彌 陀像隨行。《與參寥子》(《文集》卷61)第十一簡云:「彌陀像甚圓滿,非妙總留意,安能及此!存沒感荷也。公欲留施如水,不便留下。今既齎至此,長大難 得人肯附去,輒已帶行,欲作一讚題記,舍廬山一大剎耳。」《善誘文·子瞻以己論雞》謂蘇軾獄中作詩二首,有「魂飛湯火命如雞」之句,神宗聞而憐之,事從寬 釋。既而南行,子瞻猶有慊意,乃以阿彌陀佛一軸隨行。人問其故,答曰:「此余投西方見佛公據也。」涵芬樓《說郛》卷四十九引《唾玉集·西方出處》亦敘此 事。
《往生集》卷二(《大藏經》第五十一冊)「蘇軾學士」曰:
宋蘇軾,號東坡,官翰林學士。南遷日,畫彌陀像一軸,行且佩帶。人問之,答曰:「此軾生西方公據也。」母夫人程氏歿,以簪珥遺貲,命工胡錫繪彌陀像,以薦往生。
《佛祖統記》卷四十六(《大正藏》第49冊)亦記此事:
子瞻在惠州,被命遷謫儋耳(海外儋州)。惠守方子容來吊曰:「吾妻沈氏事僧伽謹甚,一夕夢來別。問何往,曰:『當與蘇子瞻同行,後七十二日有命。』今適其日,豈非事已前定?」南行之日,攜阿彌陀佛一軸。人問其故,答曰:「此軾往生西方公據也。」
《龍舒增廣淨土文》(《大正藏》第47冊)第七卷「指迷歸要七篇·戒禪師後身作東坡」云:
五祖禪師乃東坡前身,應驗不一。以前世修行故,今生聰明過人;以五毒氣習未除 故,今生多緣詩語意外受竄謫。此亦大誤也。若前世為僧,參禪兼修西方,則必徑生淨土,成就大福大慧,何至此世界多受苦惱哉?聞東坡南行,唯帶阿彌陀佛一 軸。人問其故,答云:「此軾生西方公據也。」若果如是,則東坡至此方為得計。亦以宿植善根、明達過人,方悟此理故也。
紹聖元年(1094)六月九日,蘇迨、蘇過以與其兄蘇邁遵其母王閏之遺命所共畫之阿彌陀像,奉安金陵清涼寺。蘇軾作《阿彌陀佛贊》(《文集》卷21),並作《贈清涼寺和長老》(《詩集》卷37)。
蘇軾一生坎壈,他的親人也跟著受苦,有的很早就夭折病亡。蘇軾只能乞求佛菩薩保佑他們的亡靈早日往生西方淨土,以補償今生的痛苦。元祐八年 (1093)十一月十一日,設水陸道場,為妻王閏之薦福,作《釋伽文佛頌並引》(《文集》卷20)。《文集》卷二十二有《水陸法像贊》十六首,乃為駙馬都 尉張敦禮作。紹聖二年(1095)八月一日,作《書金光明經後》(《文集》卷66)。《金光明經》是蘇過為母親王閏之所寫,以資母冥福。紹聖三年 (1096)七月五日,朝云病亡,作《惠州薦朝云疏》(《文集》卷62)。朋友死了,蘇軾也要作疏以資往生。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六月中旬,命 兒子蘇過往吊蘇頌(子容)之逝,並作《薦蘇子容功德疏》(《文集》卷62)。
對於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蘇軾也希望他們能夠往生。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三月,在虔州作水陸道場,薦孤魂滯魄,作《虔州法幢下水陸道 場薦孤魂滯魄疏》(《文集》卷62)。六月中旬,又在金山作水陸道場,並邀請米芾參加。米芾有足疾,不能至,作詩寄蘇軾。(《寶晉英光集》卷二《東坡居士 作水陸於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
據蘇轍《墓誌銘》記載,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七月二十八日,蘇軾病熱轉劇。逝世前,他對守在病床旁邊的三個兒子說:「吾生無惡,死必 不墜。慎無哭泣以怛化。」對自己的來世似乎很有信心。但據《紀年錄》云:「將屬纊,而聞、觀先離。琳叩耳大聲曰:『端明宜勿忘!』『西方不無,但個裡著 (力)不得。』世雄云:『固先生平時履踐,至此更須著力。』曰:『著力即差。』語絕而逝。」《清波雜誌》卷三亦有相同記載,但稍略。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得出一個肯定的結論:蘇軾信仰西方極樂淨土,還親身作了很多佛事。有些學者說禪宗給了他「虛幻的心靈避難地」[6],其 實,西方淨土思想才真正使蘇軾的精神有了寄託。實際上,蘇軾、黃庭堅等人都有極濃厚的淨土思想,這也反映出北宋初期的禪、教、淨合流的趨勢。這一點往往為 研究者所忽視,希望通過本文對蘇軾淨土信仰的論述,引起研究者對此問題的注意。
(作者:許外芳)
參考文獻:
[1]孔凡禮:《蘇軾年譜》,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2月版。
[2]蘇軾:《蘇軾文集》,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3月版。
[3]蘇軾:《蘇軾詩集》,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2月版。
[4]惠洪:《冷齋夜話》,四庫本。
[5]惠洪:《石門文字禪》卷27,四部叢刊本。
[6]謝思煒:《禪宗與中國文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