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我的實習醫師生涯(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周武屏
五十年前,我剛從醫學院畢業,帶著滿腔熱血踏進醫院。當年還沒有電腦,更沒有AI輔助,實習醫師就是醫院裡的「萬能打雜王」。抽血、打針、插鼻胃管、換藥、抽胸水腹水,甚至尿液、糞便、血液的顯微鏡檢查,全都要自己親手做。收幾個新病人,就能忙到團團轉,和現在坐在電腦前點點滑鼠的實習醫師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外科實習的日子最讓我記憶深刻。每天清晨六點主任要查房,七點又要進開刀房。我們得在查房前把所有病人的換藥完成。前一晚就要把紗布、鹽水、膠布準備好,隔天一大早獨自無菌操作,替燒燙傷病人換藥。那真是對膽識和手藝的雙重考驗,要是出了一點差錯,可真會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窘境。
查房結束後,主任進手術室,我則趁空檔飛奔到X光部。那時候病人的片子都得自己去找,報告還沒出,片庫亂得像迷宮,只能靠嘴巴「軟磨硬泡」,拜託閱片室小姐幫忙翻找。這門人情世故,比唸書難得多。拿到片子後,得立刻送進開刀房,否則麻煩可大了。
在手術室裡,實習醫師大多是幫忙拉鉤的角色。手術順利的話,下刀後還能去餐廳匆匆扒幾口飯。回到病房,迎接我的又是一張「護士小姐交辦清單」:接新病人、問診、做檢查、抽血、寫檢查單、做心電圖、換藥、靜脈注射,一件接著一件,最後還得趕緊把明天清晨要用的換藥車依序準備好。
說是午夜就寢,其實常常只是奢望。那年代沒有傳呼機,病房找醫生,只能打電話或廣播。實習醫生六人一間宿舍,晚上打電話到寢室怕吵醒大家,班長會拿著手電筒偷偷進來,掃描大家的臉,找出「幸運兒」。半夜被叫去,有時只是打一下靜脈注射、換個藥,運氣好還能吃到護士請的小點心;但也可能遇到緊急插管、做心電圖、氣體分析等棘手問題。深夜病房裡,沒有主治醫師,只有你一個「小醫師」獨挑大樑。那種壓力,逼得我白天做事,晚上苦讀,久而久之,技術和膽識也慢慢磨練出來。
有時候忙完,天色已亮,乾脆不回宿舍睡,直接在護理站打個盹,和護士聊聊天,又是一個新的一天。這樣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像連續劇不斷上演。
實習醫師正值青春年華,誰不想談戀愛呢?但兩週才放一天假,女朋友只能陪你一天,卻得陪別人十三天,注定輸在起跑點。倒是半夜陪你換藥、在護理站分你半個點心的護士小姐,最能體會你的辛苦,也最容易走進你的心,我就是這樣認識了生命中的伴侶。
如今,醫院已經是另一番景象。電腦、AI樣樣都有,實習醫師少了體力活,多了滑鼠操作。看似輕鬆了,但我常在想:當年我們靠雙手、靠汗水、靠苦工累積的經驗,還有沒有價值?未來會不會連專科醫師都被AI取代?
無論答案如何,我仍然慶幸,也深深懷念,自己曾經走過的那段「血與汗」的青春歲月。那不只是醫師養成的必經之路,也是我一生中最獨特的記憶。
(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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