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愛情、友情、親情,甚或與師長、同事、寵物的道別,都承載著人間萬千情感。誠邀你翻閱「筆下有風」創文共寫計劃,與我們一同在文字中感受風的流動。
讀文學,寫隨筆,相得益彰。歡迎查看文末海報,瞭解W130《普通讀者文學隨筆課》。

共寫計劃
最體貼的一次離別
香港/世華:
醫護人員徐徐把病床周邊的布簾拉上,熟練地從你身上拔除喉管,以及那些五顏六色接駁檢測儀的線路。當醫生正想把床單蓋過你的頭,我連忙按住他的手,搖頭示意「不」!醫療團隊看著兩行眼淚在臉上爬的我,溫柔地點頭,然後從布簾空隙溜去,正如你頃刻間滑進天堂一樣。
布帷之內,只有你跟我,咱們猶如藏於至聖所的幔子內。主啊,祢是我們世世代代的居所!祢的確為我們預備了在世時的居所,如今祢也在父的家裡預備了住處!耳邊傳來了父親最喜愛的詩歌《被愛》。是的,主悅納了我們的祈禱,讓祢的僕人在不完美的一生中,終於飽嘗完備的愛,平安歸去。
我細細端詳你的臉,淚眼中發現你臉上綻放光芒,分不清是床頭射燈,還是當你得見主慈顏的時候,被祂的榮光照耀?忍不住輕撫你的臉,既沒有發燒時的熱燙,也沒有彌留時的冰涼,體溫是微暖的,皮膚竟是嬌嫩的。大抵是因為住院多月,與太陽的照射久別,黝黑的皮膚變得白滑,皺紋也好像淡化了。在女兒心中,只想爸爸不會老,讓你回到從前,我回到過去,一起贖回更多的時間,製造更多的家庭記憶。
我拿著毛巾給你洗臉抹身,作我們最後一次的十指緊扣。從前你勞碌長繭的手,總是把我的小手裹著,直至我在意同學取笑而鬆開;當你兩鬢斑白時,反倒是你介意露出老態,總是不肯給我「拖手仔」(編注:粵語,手牽手)!
從你柔軟的身軀,手指、腳趾完全沒有任何扭曲,女兒知道也感恩你這次告別是預備好了,沒有掙扎,只有平安。合上的眼睛、微張的嘴巴,與你午後小歇的樣子無異。這次,換我來偷吻你的額,就像我年幼時,你離家前總愛輕輕親吻我臉。
親愛的,暫別片刻之後我們一定會相見!或是天家重聚,或是在號角吹起的那一天!每當思念時,你只是換了一個方式與我同在,因為我在主愛中。
寫於想念你的七夕夜。

七月離歌
海外/宋瑞芳:
七月,灑滿七夕的星光,是一個個關於離別的故事。
提到離別,心頭隱隱有一些離愁別緒。十個月前,飛躍千山萬水,踏上彼岸,遠離故土,也與母親再一次分別。已經不是第一次與母親離別了。童年是常常與母親分隔兩地的。那時候,記憶最深的就是母親哭得紅腫的雙眼和父親牽著我的手,總是期待著下一次與母親再見。與母親分別,就意味著和父親相聚;與父親分別,就意味著和母親相聚。分分合合,再見與相聚,童年在時緊時慢的流光中,永遠告別了。
有一天,一個青年走近了我。與他攜手進入婚姻的那一天,父親去送我,喝多了,眼睛紅紅的;把我交給了公公婆婆,也把我的餘生交給了這位青年。偶爾去看望父母,母親忙著做我愛吃的,做女婿愛吃的,以及做她外孫愛吃的;父親仍然在喝酒;家裡歡聲笑語,充滿團聚的快樂。然而,相聚總是太短暫。道別時,父母抱著我的孩子千叮嚀萬囑咐,反復強調的只有一句話:「下次何時再回來?」道別,總是充滿憂傷的,卻也是充滿盼望的。
生活似乎很忙碌,我的生活尤其忙碌。電話中父母的聲音,永遠是那一句話「哪天回家」;電話中我的聲音,也永遠是那一句話「再過幾天」。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過幾天」的回家,有時就是時隔一年。匆匆地來,忙忙地去,一年又一年。
漸漸地,孩子長大了,飛往異國他鄉。一個小家庭的回家,復又回到了一個人的回家;與父母親的短暫團聚,復又回到了母女二人的短暫團聚。地上的父親,永遠離開了我,他在天上等著我們去與他團聚。地上的母親,少了眼淚,多了嘮叨,「總是這麼忙嗎?」或者「女兒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嫁得太遠」。望著母親漸漸彎下腰的身影,我總想:時光啊,你慢些走!你無情地流逝,漸漸弄皺母親的慈容,多想在指尖把你攥住。
也許,很多人的生命中會遭遇饑荒。那一年,我的生命進入極度的饑荒,找不到出口;那一年,我擁有了另一位父親,代替地上的父母來愛我。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撒潑耍賴,像童年時向父親撒嬌要東要西——很多很多失去的,或者從未擁有過的,只是在夢裡的。
我的心哪,永遠回不去的童年,可以在祂的懷抱裡重現。那些揮不去的思念,鐵軌上每個假期不斷重複著往返、不斷隆隆響徹的期盼,都變成一個簡單的信念,落在了祂安靜的腳前。也許我從未長大,還是那個哭喊著要媽媽的小女孩,唯有來自天上爸爸的安慰,能夠修補我記憶深處所有的碎片。從此,我不再害怕離別。
又一次饑荒來臨時,我們決定下埃及。山高路遠,這一次分別,是大洋海岸的這邊與那邊。我的傍晚,是母親的清晨;母親的白天,是我的夜晚。與母親的聯繫,只能塞進電話視頻,再也聽不到半句嘮叨,都是報平安。鏡頭中,是母親略顯浮腫的雙眼。「你離媽好遠啊,你在那一邊,媽在這一邊。」、「放心,你們好好的,媽就好好的。」我最恰當的回答,就是微笑著無言。心沒有距離,時空都在咫尺間。
「你下埃及去不要害怕,因為我必使你在那裡成為大族。我要和你同下埃及去,也必定帶你上來......」
原來。離別只是一首詩歌,吟唱著暫時的分離,等候那永遠的歡聚!

以鈦釘銘刻的離別
深圳/云安:
一年中濡熱最盛的時節,寵物醫院診室裡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醫生為Miffy做完各項檢查後,稱讚這隻異國短毛貓出奇地配合。
Miffy兼具美國短毛貓的溫順與波斯貓的傲嬌,用「嬌憨」來形容再貼切不過。六年前八月的一天,剛滿七歲的它突然無法正常行走,後腿無力地拖在地上。磁共振檢查顯示第五、六節腰椎脫位壓迫神經。「它的各項指標都不錯,手術是唯一能恢復行動能力的選擇。」醫生這樣建議。
Miffy始終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凝視著我,目光炯炯有神,不見絲毫驚惶,只有篤定的依戀,仿佛在說:「媽媽,我很堅強。」我毫不猶豫地簽下手術同意書。事後,一位親戚表示:「手術既遭罪又花錢,不如安樂。」我堅定地回答:「它有強烈的求生欲,我不能放棄。」
手術很成功,三顆鈦釘牢牢固定住了它的腰椎。癱軟的後肢逐漸恢復知覺,出院半個月後,已經能站立了。雖不如從前敏捷,至少恢復了自理能力。我在家中各處鋪了軟墊,為它打造無障礙環境。它變得愈發黏人,喜歡趴在我身邊,前爪搭著我的手腕,毛茸茸的大腦袋抵在我手心——我稱之為「掌中寶」。
三年轉瞬即逝。又到了雨季,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Miffy的後肢再次癱軟。醫生曾提醒過,其他腰椎關節也可能出問題。這一次,它不再用充滿希望的眼神求助,只是倦怠地蜷縮在角落,食慾缺乏,精神萎靡。不像三年前,即使拖著雙腿也要奮力奔跑;給它套上助力小車幫助行走,它卻趴著不動。醫生搖頭:「它十歲了,承受不了第二次大手術。」
七月十日清晨,Miffy躺在最愛的貓窩裡,呼氣聲沉重,吸氣卻輕如羽毛。偶爾睜開眼,隨即陷入昏睡。天氣很熱,它的胖爪卻涼得讓人心驚,我們給它蓋上絨毯,默默陪伴,輕聲說話,撫摸它,並互相提醒:「不要哭,它會捨不得。」晚上10點半,Miffy突然睜開眼睛,努力抬起頭,用盡全力「喵』了一聲,然後垂下頭,停止了呼吸。
深夜,我們將Miffy送往寵物殯葬機構。告別儀式溫馨而傷感。接待廳的金色紀念樹掛滿茂盛的綠葉,每片葉子都印著寵物的照片和主人的告別寄語。「親愛的Miffy,謝謝你十年的陪伴。永遠愛你、想念你。」我寫下這句話。毛孩子的眼裡和心裡,只有我們;它愛我們,超過我們愛它。它不願在病痛中苟活,延長我們的痛苦;哪怕最後時刻,也用盡最後的氣力,對我們說聲「再見」。
一個小時後,工作人員遞來了一個白色瓷罐,裡面除了一小袋骨灰,還有三根長約四釐米的鈦釘——這些曾經支撐它生命的金屬,成了我們之間最特別的羈絆。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醫療器械,而是愛的見證,是生命與生命之間最純粹的連結。
最體貼的離別,或許就是這樣:沒有撕心裂肺,只是安靜地退場,把依戀和不舍都藏在最後一個眼神、最後一聲呼喚裡,把記憶珍藏在彼此心底。Miffy離去後的很長時間裡,我常常恍惚看見它臥在陽臺曬太陽,或是在窗簾後玩捉迷藏。它還在,且無處不在。
萬物皆有其時,生與死都在祂的旨意之中;祂賜予我們彼此的愛和陪伴是最珍貴的禮物。Miffy,願你在天上快樂奔跑。而我們,會帶著你的愛繼續前行,直到在那永恆的國度重逢。

海外/默然:
輕輕地來,輕輕地離去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那是何等感人的離別場景?
她每讀到這句詩詞都會黯然淚下。
而今天的離別,卻沒有悲傷,沒有撕心裂肺的哭鬧,沒有硝煙,更沒有烏雲密佈的晴天霹靂,一切的一切都歸於平靜。
一種波瀾壯闊、潮起潮落後的平靜。
一種安然,默然。
在意料中,也在意料外。
三十年來,她已沒有眼淚可落,他也沒有做任何解釋。他只是想解脫,而她覺得這種離別,對雙方都是解脫。
那是一種出乎意外的踐行,無言的結局。所有的一切都將歸零,一切安好般靜寂。
也許這就是他們曾在某個電影裡看見過的鏡頭,輕輕地來,輕輕地去,恰似一片雲彩,不留任何痕跡。
沒有後悔,沒有懼怕,因為在她前面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但那卻是充滿盼望的,因為主會與她同行。
她對著她曾珍愛過的一切做了最後的拍照告別,因為它們本不屬於她,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是耶和華。一切都將歸於原位。
他簡直不敢相信,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到,她竟然如此決絕、勇敢,獨自一個人走向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只有那份愛和她的命定陪伴,這也是她曾使他著迷的地方。
可此刻,他們卻不得不分道揚鑣。
一切委屈似乎都已經雲淡風輕。
因為那天際的藍已經涵蓋了一切,那片藍已經將所有的污穢都滌清了,就如大海一樣,擁抱接納了一切,使一切都消融在一望無際的蔚藍色中。
就彷彿是那湛藍的天空,廣闊無垠。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她只知道此刻一別,將不知何時再見。
她只抬頭望著遼無邊際的蔚藍色天空。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收拾了幾件便服和換洗的內衣,又看了一眼這個她曾有過的溫馨的家,用手摸了摸吸塵的機器、她最喜歡的畫作;又跟天天工作的鍋台,還有那永不停歇的洗衣機和烘乾機都用眼光行了餞別禮。
隨手輕輕地關上了房門,自此以後,她就不再需要整日圍著這間四十多平方米的房間轉了。
她深深地鬆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
雖已久病成良醫,她也總算不再給任何人添堵了,主耶穌完全使她得醫治了。
她沒有任何的後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傷,都將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她總算可以安息在主的懷中了,永恆的安息,一種絕對不會再被打擾的安息。所有的委屈痛苦都沒了,一切都歸於了平靜,無論是固執還是堅持,也都不需要再去搞清楚了。
她只是想,因為在那未知的新鮮世界裡,她將會圓她的夢。
一個她一直都想做的夢。
她將跟隨祂翻山越嶺,將那份使她得醫治得自由得釋放的夢做好。

杭州/細雪:
車站裡,和先生一起目送您的離開。
臨別前,您轉身,我伸出雙手,與您緊緊擁抱。淚水濕潤了眼眶,模糊了視線。與您眼神交匯的那一刻,聽到您顫抖的聲音漂浮在人潮暗湧的車站:「照顧好自己。」
從您泛紅的眼眸中如此具象地端詳自己的模樣,這是過往三十年中的第一次。這也是您第一次離開了賴以生存熟悉的家鄉,踏上遠方的城市,為了趕赴女兒人生重要的時刻。
曾經多少次勸您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您總是用各樣的藉口推脫。熟悉的環境、人群以及生活方式,已經成為您生活固定的步調。
在您決絕的態度裡,我讀到了刻在骨子裡的倔強:
不想離開,不願離開,也不敢離開。
熟悉對您來說是一個安全可靠的屏障,每天做什麼事,見什麼人,甚至說什麼話,都瞭然於心。外面的世界再精彩,都抵不過在家的舒心。
曾經,這份近乎固執的倔強,在我看來,是一種墨守成規的腐朽。直至人生經歷一些意外的變故,開始俯下身來審視這種「不安」,源於生命中太多的失去,而其中最讓人破防的是噩夢的驟然降臨。
一夜之間,皺紋霸道地爬上了您的臉龐,白髮蠻橫地搶佔了頭上的領土,愁苦更是刺透了一顆少婦的心。那時,我稚氣未脫,聽不懂您夜裡一次次的歎息,看不懂您手上長滿的老繭,讀不懂您望向梳妝鏡哀怨的神情......那是我錯過的和您有關的人生,沒有見過您幼年、少女、初婚的模樣,與您的記憶交織定格在刀刻的魚尾紋爬上您的眉梢時。
哀愁的婦女和天真的孩童,中間隔著的是時代的鴻溝。在那段不堪重負的逝去裡,沒有哀悼,沒有告別,只有無盡的悔恨。
人生第一場離別,侵略了我的童年,掠奪了您的幸福。往後的每一個離別,我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在無可挽回的時間長河裡,一別就是永遠。
以往,雖然我們也曾經一次次離別過,且自從上大學後,離別是常態。然而,這一次離別,為我們的關係劃了一道清晰的分水嶺。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依然是母女,然而身份的轉變,卻恍若停留在時間的休止符上。眼前轉身的背影,隔著兩代女人的家庭,一代已經完成任務,下一代剛剛開始。
昨夜,房間裡傳來一遍遍播放婚禮視頻的聲音,十遍、二十遍......也許,您透過這樣的方式來告別——那個依偎在您身上的女孩。當婚禮進行曲響起,曾經被捧在手心的女孩不再,而是和您一樣要進入家庭的女人。
離開車站,回到家裡。枕在您睡過的房間,彷彿身體的餘溫仍然瀰漫在四周的空氣裡。那股與您有關熟悉的味道,曾經天天聞到,總覺得揮之不去,如今卻想拚命保存,因它彌足珍貴。
我情不能已,大哭了一場。
最後的回眸,那行噙在眼中的淚,是一位母親的牽掛和不捨,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那一刻的淚珠,是生命深處的記憶中溫暖的記號。
我揮一揮手,告別了用她的生命深愛我的女人,也告別了昔日被保護的女孩。
離別帶來的長大,有時真的是在一瞬間。
動車緩緩前進,駛向那個遙遠、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
別了,我親愛的母親!
「女兒,祝你幸福!」屏幕閃爍間,彷彿看到文字背後那雙沾滿歲月痕跡的雙手,顫抖的手指敲打著手機鍵盤。
我將所有的思念和感恩,抿在唇齒之間,雙手合十,化作祈禱的祝福,默念您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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