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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讀書日】童話、武俠與鮮血丨譙進
2025/04/26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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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路上,書籍如何影響著我們,為我們解疑答惑?世界讀書日,讓我們一起來看作者從小到大的閱讀之旅。

用信仰,深度解讀,延伸思考。歡迎查看文末海報,瞭解R100《讀者課程》。

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天生就很愛讀書的人。每次讀到報章上關於名人大家,博學洽聞、囊螢照讀的軼事,覺得那樣的癡情才算是真愛。上學的時候,除了為應付考試,念書有些勞心費神外,其他大部分時間只是休閒閱讀,不需要動腦。工作之後,看的大都是維持生計的專業書,忙忙碌碌,連休閒閱讀的時間都少了。直到成為基督徒,才又慢慢恢復讀書的習慣,且態度漸漸變得嚴肅,更能體會閱讀的重要。回想起來,生命不同時期,品性人格都在被閱讀悄無聲息地雕琢,只是身在其中,渾然不覺罷了。

也算是生在能夠聞到書香的家庭。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音樂老師,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都是標準的知識份子。不過,那時剛剛經歷完文化清洗,家中基本上就只有兩類書,一是夾雜著各類人體解剖圖的醫學書,另外則是充滿符號的樂譜。對那時的我來說,前一類是決不敢看的恐怖讀物,後一類是看也看不懂的天書。從出生到學前這一段時間,基本上只能閱讀田野裡的蒲公英,草莖上的蚱蜢,以及水塘裡的蝌蚪。有時候,對比自己那兩個乾乾淨淨,在圖畫繪本包圍中長大的孩子,還真不好說誰錯過的童年更有趣。

就算在書荒的年代,有生氣的故事還是會找到自己生存的空間。那時,母親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為我挖來一本《安徒生童話集》。不但裝訂精美,還有原版的黑白木刻插畫。不認字的時候,母親為我讀,後來識字了,就自己看,它幾乎成為童年記憶中唯一的書。後來才知道這本葉君健先生的譯作,算是中國童話翻譯的里程碑。在全世界幾十種語言的安徒生童話譯本中,被認為是最貼近原作者情懷,也是文學水準最高的。

《安徒生童話集》,寂天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這本書對我肯定有點作用,因為至今記憶中還能看見母親念《小意達的花兒》的情景。她正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書攤開放在膝前,柔緩的語調與窗外照進來的光線讓我感覺溫暖無比。一邊聽故事,一邊望著窗台外面的花草,幻想著她們入夜後聚在一起跳舞遊行的樣子,這實在是對世界觀的顛覆。也許孩子幼稚的眼光還算不得世界觀,但在書中的那片天地裡,將要凋零的花不但能夠講話,還需要在枯萎後,被優雅地埋葬,深情地悼念。這讓那些平日裡被我們這些野孩子切胳膊斷腿的蟋蟀蚱蜢們情何以堪?自此,看世界的眼神裡多了一點溫柔。

不要以為童話故事只為我營造了一個虛幻的柔情世界。就像安徒生自己說的,他寫的故事是要「念」給小孩聽的,不是要他們自己讀。念書是大人的事情,故事也是寫給他們看的。現在回頭再讀這些故事,發現大都相當現實,而且是用最溫和柔情的想像力寫成的最寒冷悲傷的現實。在感官心靈都遭受不能承受的衝擊之後,才帶出超越現實的昇華。別說小孩,成人都不一定能走到最後一步。我一直好奇,如果讓今天習慣迪士尼版本《小美人魚》的人,再去讀安徒生原本的《海的女兒》,他們會不會把書撕了。讀者能夠接受王子娶了另外一個女孩,而小美人魚變成泡沫這樣的結局嗎? 他們會把靈魂最後升入天國解讀為幻滅的逃避,還是更美的盼望?他們會為自我犧牲后的救贖感到欣慰,還是會為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而哀歎?

也許,我後來有點悲觀、總覺得美好的事物無法長久的個性,就是在那時形成的。小孩子哪裡能夠體會書中的玄妙,而且也沒有作者那樣的信仰環境,泡沫破了,就是一切的結局。再美的花朵也會枯萎,再溫柔的心也會破碎,這就是安徒生童話烙印在我童年心中的影像。有時候在想,母親為什麼會拿這樣一本書給我?如果那時候收到的是本《水滸》,搞不好我會成為性格截然不同的人。

同樣耐人尋味的是,在那個思想仍然被禁錮的年代,上帝、靈魂和永恆這類在日常被遮罩得乾乾淨淨的詞,卻被一頁頁的紙承載著放到眼前,讓未經世事的我也有了能夠表達靈性的語言,也許那時候神就已經開始預備一顆屬於他的心。

上學以後讀的書越來越多,對我的影響倒是越來越小,因為都是被逼著讀的。那時候的課程裡從來沒有「課外閱讀」這個詞,老師不斷告誡我們,課本、參考書之外的閱讀都屬於不務正業。爺爺和父親對這種觀點深以為然,因為讀書對他們來說就是增長知識。

爺爺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大學生,信奉實業救國。書對他來說,是用來重振破舊山河的磚和瓦。而父親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的首批大學生,書對他來說,是千鐘粟和黃金屋,是擺脫平庸的跳板。用如今的標準來看,這樣的態度有些功利,但不能怪他們,很大程度上,時代塑造了他們的眼光。在同輩人中能夠像他們一樣,看出書籍中蘊藏著改變命運力量的人並不多。

只是苦了我,積累知識的閱讀滿足不了想像力的需求,加上大文化環境依然青黃不接,精神生活貧乏。少年人無聊是危險的事,初中是我人生中最陰暗的一段時光,混在一群無所事事的同齡人中間,抽煙打架,眼冒金光。

這個時候外婆跳出來救了我一把。外婆有個相當冷門的工作——市圖書館館員,專門負責保養修補善本古籍。在那個書籍稀缺的年代,她卻守著一棟樓的書,自己讀,但是怕被扣帽子,不敢太高調。她最喜歡讀舊武俠,行事為人也有幾分俠氣。我的青春躁動哪裡逃得過她的法眼,一看就知道我有精力過剩需要釋放的症狀,悄悄塞給我一本線裝《三俠五義》。

像這樣的書,在今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推薦給青少年的讀物。故事主要圍繞幾個因貪圖財色而引起的刑案展開,少不了血腥暴力的「越級」場面。那時候也沒有什麼教育專家給人指點迷津,告訴人什麼能讀什麼不能讀。但普通人靠一種叫做「常識」的東西也能把孩子養大,我猜在外婆的認知里,這本書是相當不錯的人生教材。

果然,武俠摻雜探案的舊書很快就捕捉了我的注意力。橫雲斷嶺的懸念,機智詼諧的調侃,除暴安良的快感,讓自己生活中的打鬧顯得幼稚。外婆用她獨特的方式告訴我,這個世界並不是渾渾噩噩,而是善惡分明,有可遵循的道德規律。不管是俠士展昭,還是江湖混混,不都為正義代表包大人辦事,守著這條底線嗎?於是我那剛剛萌芽,有點自毀傾向的青春叛逆很快就和白玉堂一起,被順利招安了。

高中到大學,文化市場日漸繁榮,能夠讀到的書爆炸式增長。因為外婆的那本《三俠五義》,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我依然熱衷於武俠和探案小說。金庸、梁羽生相繼進入大陸,福爾摩斯、馬普爾小姐與埃勒里·奎因的書也陸續出現在書店裡,不用再擔心沒書讀。

值得慶幸,因著文化解凍,一批曾經被雪藏在泥土下的大陸作家,也紛紛破土而出,生長茂盛。相同的文化背景使他們的書讀起來更順口,這些擁有強烈個性語言和敘事手法的書,讓我耳目一新。那時,我才注意到語言本身的魅力,原來話可以這樣說,詞可以這樣用,故事可以不按時序排列,讀起來不會奇怪,還別有一種誘人的味道。

就像王朔的「痞子文學」,對掌握話語權的人來說相當刺耳,卻在年輕人中間流行。高中買了他一套四本的文集,前前後後讀了三遍,導致那段時間整個人都不太正經,還借給一幫好友看,大家一起不正經。

如果今天再去看那時的我,也許會覺得自己挺無聊,但在當時,書給了我語言的工具和笑看人生的態度,可以用溫和輕鬆的方式來叛逆,來釋放壓力,熬過人生面臨的關卡——高考。這座千軍萬馬爭著過的獨木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今後的人生方向,每個面對的人都心驚肉跳。整個高三是在不斷的模擬考試中渡過,氣氛壓抑,成績也高低起伏,朋友間就用上學放學路上的調侃、自嘲來卸下每天肩頭的重擔。

人長大,經歷的事多,心中的問題也就多,讀的書也跟著變化。剛上大學那年寒假,高中一位好友在酒後與人發生爭吵,被刺死街頭。整個事件源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方也無意置他於死地,只想教訓一下,拿刀給他頭上開了個口子。他倉皇逃離,卻因為喝多了,醉倒在回家的路上。夜色中,路人行色匆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雖然傷得不重,卻未能及時止血,躺在離家只有十分鐘路程的花壇旁失血過多而死。

得著消息趕去,看著冰冷的屍體與他母親空洞無神的眼睛,聽著他哥描述整個事件經過,心中彌漫著強烈的不真實感。不只是看見鮮活生命已經抽離那具熟悉的身體,也因為對從未真實接觸死亡的我來說,人毫無意義地就沒了,太過荒謬。

從小被告知,生命是有意義的,就算死也應該是為某個理想而獻身,才算「死得其所」。朋友的死亡算什麼?這個問題,讓二十年來精心建造的人生價值基礎顯得岌岌可危。

余華的兩本書在這時給我提供暫時可依靠的支撐。一本是《在細雨中呼喚》,其中關於孫家三弟兄的少年記憶,剛讀的時候讓我相當難受。因為書中的故事非常殘酷,與我一直以來熟悉的生活相去甚遠。作者卻宣稱:「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魚目混珠的事物。」而寫作就是要過濾生活中的虛情假意,逼著我們去面對人性的罪惡、生命與死亡這些要緊的問題。朋友的死,讓我發覺自己對生命的認識很可能就是「魚目混珠」的假貨,而書中描述的才是真實。

另一本是《活看》,這本知名度相當高的作品和前面那本一樣,充滿了殘忍血腥的真實,另外它還想要表達一種看透生死后的超然與豁達。雖然,現在再回過頭去看,這種「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樂觀,實在不堪一擊,但是至少在當時,讓面對死亡的衝擊慌張不已的我,能夠稍微找到一點平靜。

書籍如同一面面鏡子,往那裡一站,能夠看見自己的樣子。 不讀書的時候,人也不用想那麼多,稀里糊塗也就過了,但是一旦看過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難以忘懷。雖然表面上故作鎮定,但心裏已經沒有多少底氣了。在大陸的最後兩年中,手邊最多的是兩種書:漫畫與佛經。非常怪異的組合,但是不難看出我想要擺脫現實的努力。所以,後來到美國留學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讓我至少能夠在環境上逃離。

現在看起來,祂一直通過閱讀在預備我的心,不論是童話、武俠,還是反映現實的小說,都在為我描述一個美麗而殘缺的世界,同時留下無法解答的謎團。在適合的時候,祂引導我翻開另外一本書,它將為我答疑解惑,那本書是聖經。

(本文選自《書蟲落網有出路》一書,橄欖華宣出版,由作者、莫非和馬睿欣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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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譙進

生於重慶,1996年赴美留學,2001年受洗。現與妻子及兩個女兒居住於南加州,資深電子工程師,在教會參與教導事工多年。經營臉書專頁、部落格和微信平台,紙頁作品發表於《基督教論壇報》、《世界副刊》、《阡陌》等。曾與創文莫非老師、馬睿欣老師合著《書蟲落網有出路》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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