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之眼】彈劾風暴來襲：憲政失靈，還是政治失序？

立法院日前以60比51表決通過提議彈劾總統賴清德，並排定公聽會、全院委員會說明、聽證與院會記名表決等一系列時程，最終投票延至明年5月。表面看來，這是一場藍綠白的政治對決；但真正值得社會關注的，不在彈劾最後會不會成功，而在於當政治高度對立時，我們是否仍有足以讓衝突回到制度內解決的憲政緩衝機制。

這場風暴的引信，源於行政院長卓榮泰對財政收支劃分法修法採取「不副署」。行政部門認為修法牽動財政結構，且可能涉及違憲疑慮，因此拒絕副署；在野則質疑，法律既已三讀通過並完成立法程序，行政若可藉由不副署長期擱置，形同握有實質否決權，國會監督也將被架空。

雙方都援引憲法，卻各說各話；真正缺席的，是一個能讓社會信服的「終局裁判」。在這樣的制度真空下，彈劾被推上檯面，不再只是追究法律責任的工具，逐漸成為在野黨用以回應行政權爭議的政治反制手段，甚至被視為延續政治對立、凝聚支持者動能的場域。

問題在於，彈劾原本就是高門檻、極少啟動的非常機制。它的存在，並非為了處理日常政策歧見，而是防止權力失序。也正因成功機率極低，彈劾的象徵意義才顯得格外沉重－當連這樣的制度行動都不被動用，等於默許權力失衡持續擴大。

然而，若彈劾被常態化為政治施壓工具，甚至刻意拉長程序、跨越年度操作，國家勢必陷入高度不確定狀態。總統是否會被要求赴立院列席說明？說明能否一問一答？如何劃定程序界線才算合憲？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引爆新的爭議，最後受傷的不是任何一個政黨，而是政策推動的穩定性與人民對制度的信任。

更令人不安的，還有另一種逐漸成形的慣性作法：法律先公布，隨即聲請釋憲與暫時處分，彷彿成了解決政治爭議的萬用解方。表面上回到制度，實際上卻不斷消耗制度的公信力。

以停砍公教年金修法為例，年金是否會提早破產，核心仍是財務與精算判斷，屬於政策爭議，而非當然的違憲問題。該案是法律案而非預算案，是否構成憲法第70條所稱「增加支出」，本就高度存疑。若動輒把政策歧見簡化為違憲，憲法只會淪為政治口號。

在憲法法庭尚未依法補齊員額之前，相關爭議只會更加棘手。日前僅由五位大法官作成的114年憲判字第一號判決，已有三位大法官公開質疑其合法性。當裁判本身的程序正當性都站不穩，釋憲自然難以真正止爭。

於是，社會不得不追問：在暫時處分尚未作成前，行政是否仍應依法執行已公布生效的法律？還是可以「公布卻不執行」？這不只是政策立場之爭，而是「依法行政」底線是否正在被悄然挪動。

出路其實不難想像。補齊大法官員額，終究是必要之舉，也應是朝野共同責任，而非政治籌碼。提名程序若能參考中選會人事模式，納入在野黨推薦機制，提升立法院同意的正當性與社會信任，憲法法庭才能真正發揮定紛止爭的功能。在此之前，各權力機關更應自我節制，避免在人事未齊、信任不足的情況下，讓釋憲被工具化，淪為政治對抗的慣用手段。

制度內的監督行動，與人民以和平方式表達意見，本不必彼此對立；但前提在於，權力者必須願意回到制度軌道，尊重程序、累積共識，讓憲政秩序重新獲得社會信任。

這場彈劾風暴真正的考題，不是誰比較強硬，而是我們是否還守得住憲政底線。若制度護欄持續受損，人民對制度的耐心一旦耗盡，民主將付出難以回復的代價，那才是真正值得警惕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