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的軟木頭07

07、

這時雖然很難堪，但我心知不能發脾氣。伙食辦得不好是事實，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滿意，將近一年來連上的副食生產正在大幅增豐，伙食卻沒有明顯起色，每月增加補貼進伙房的伙食費就像丟進水裡，連個噗嗵聲都聽不到，我當然是難辭其咎的。

老洪也希望我發脾氣，這將使我本來就已孤掌難鳴的處境，勢必更陷孤獨，大部分官兵接觸不到內情，我又不能公開指陳潛因，這時如果發脾氣，我反而會成了連上人人憎厭的「王二痲子」，那時部隊中流行一個詞，對於不得人緣或私行不良的政工，私下的稱謂就是「麻子」！

廚房是老鞏的「王國」，多少年來都沒有人能夠在此跨越雷池一步，從他敢拿菜刀追著前一任連輔導長跑，就可以看出他對鞏固個人領域的信心有多強！一方面營裡都尊敬他是打過滇緬戰爭的「英雄」，使他先天上就氣壯神足，另一方面他做菜的手藝也的確不錯，營裡要招待上級長官吃飯，都是從我連烹製後送去營部，有這般人情在，營部長官對他橫行跋扈的壞脾氣半睜著眼，也是可以理解。無所限制的權力會帶來腐化，同樣不受匡範的人情也會造成紀律的嚴重敗壞。

我有時會藉晚點名訓話時褒揚老革命們多年來對國家的貢獻，接下來又加上一點提醒，時代正在改變，我們的觀念也須要改變，以往流行「靠山吃山」的習慣，已不符合時代要求，只有「禍福相倚，患難與共」才是軍隊袍澤不變的信條。營務排排長掛階上尉，比我更高一階，卻是軍官裡面唯一在私下可以和我聲氣相通的，早晚點名他把部隊整理好交給我時，我們都是同時向對方敬禮。老士官裡有時敢明著挺我的雖只一個老蔣，但潛在的影響，在我後來面臨到真正生命危險時，才看得到其作用的可觀，這使得老蔣和老洪間也愈來愈不對盤。

老蔣告訴我一個流傳在三連的笑話，中秋節慶會晚餐時，三連的眷屬受邀和官兵聚餐，有個老士官的老婆和連長同桌，竟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她對連長說︰「連長甚麼時候可以升級成伙房班長？」我和老蔣都相顧大笑，為甚麼那個女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她家和連長家；以及一個伙房班長家都住得很近，連長家的經濟情況看來顯然不如那個伙房班長，沒讀書的女人不懂得部隊階級之分，只能從生活物質上去做比較，而那個伙房班長就是我連的"老鞏"。

還動不了老鞏之前，我對此事其實並沒閒著，幾度清晨去到營裡採買副食必去的菜市場，把所有菜價問清楚並做了紀錄，當我連伙房把採買單送到我這裡簽章時，一一核對，早就發現到價錢差了不少。老鞏每天還要再從伙房裡揩油，連長每個週日前又挖走一大袋，接著老洪每晚大擺盛宴，材料都攔截自連廚，這個連的伙食怎麼可能好得了？再增多少福利金提撥，也仍然會繼續半途失血。

對於整頓伙房不敢斷下重手的原因，絕大部分連隊都有一個顧忌，辦了伙房裡的人，連隊立刻就會面臨斷炊之虞！無論老洪和老鞏都知道，這個難題會難倒許多主官管。但他們都疏忽了一件事，來自眷村的男孩十之七、八都常在做家事，半數以上都能做幾道菜擺上桌，我從小學二年級就已下廚，做不了精緻大菜，家常小菜還難不倒我，就憑這點我已暗勝一步棋。老洪第一支號角選中以伙食問題發難，是吃定了我不敢動老鞏分毫，但他這一失算也造成這兩個哥倆好自此嚴重決裂，因為以此為準星首先會射傷的還不是我，而是老鞏。

竇乾和另兩個老士官摔碗走人，餐廳裡頓時一片肅殺，都在看著這場好戲要怎麼收場？我站起來面向全連說︰「伙食老是搞不好，我這個輔導長也感到很慚愧！但我已經決心要對此事痛做改進，請大家稍安勿躁，把飯吃完，等一會兒吃完飯的人坐原位先別離開，我會宣佈我的改進方針。」接著我又轉頭對我的傳令兵說︰「去把他們三個人找回來，告訴他們我不是"請"，而是"命令"他們回來！立刻回來還來得及，回來就甚麼事都沒有了。」傳令立刻跑步離開座位。

我心裡忖度，竇乾是老洪的馬前卒，他一定不會回來，要對老洪"斷尾"的時候也該到了。另兩個士官長雖然也是老洪拉幫結夥的跟班，但我的開鍘目標不是他們。但一會兒傳令來給我回報時，卻令我大為意外，幾乎同時，傳令進餐廳時，竇乾一聲不響悄悄地已經坐定在餐桌他原來的位置上，看來這個人渣在沒喝酒時，還是蠻能觀測風向及時轉舵的。那兩個士官長卻始終未見回座人影，傳令兵順道已回我房間帶來了一本我的筆記簿。

大部分官兵都已吃完飯坐在原位上，我放下飯碗站起來又面對全連，眼睛餘光瞟見隔一桌外，老洪面前的早餐原封未動，竇乾坐回來後也沒再盛飯，他兩的眼神在穩操勝算的篤定中，似已有了一點緊張和游疑。我首先把這段時間來對菜價明察暗訪的對比結果，用一張清單唸出來，在座所有人立刻就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的伙食費每天被"暗坎"了多少？再唸出最近幾天伙房購入的菜量，大夥又立刻明白桌上的餐食量；在對比下少掉了多少？以及少掉了哪些東西？

我沒有提及連長揩油的事，他畢竟是這個連的大家長，而且關係如果弄得太僵，以後很多事都肯定很難辦。也沒說到老洪從伙房搬運食材的事，前面的列帳說明後，大家就自可不言而喻，而且這時如果先"戳"他，他一定會立刻跳出來辯駁大鬧，徒然會模糊此事焦點。因此我只公開了對老鞏的調查結果，然後宣佈處份決定︰「伙房班長採買收回扣，盜取食材，本應送交法辦，念其多年勞苦功高，下午一點鐘送悔過室三天，以示懲戒。」全連一陣譁然，頻頻交相耳語。

這句話才剛說完，副連長立刻靠近我身邊，小聲在我耳邊說︰「輔吔，使不得！全連還要吃飯，能不能再考慮其他處份方式？」我回應他︰「安！我早有準備腹案，不會影響到大家的吃飯。」接著又宣佈︰「兩位士官長滋事鼓譟在先，又違抗命令其後，本應送悔過室悔過，念其只是一時情緒失控，20分鐘後在集合場報到，罰站一小時。」全連又一陣哄然！全營各連從沒見過老士官被處份罰站，把老士官送進悔過室更是聞所未聞，而且大家都知道老鞏是個真會耍刀的人，辦得了嗎？

我的話一說完，回頭看餐桌，連長已經不知何時先閃腿了！再看隔桌的老洪，仍面帶著有點準備看好戲的揶揄之笑，我狠狠瞪他一眼。在執行處份前，我心知一定還會有很麻煩的狀況須要面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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