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起來！

文/季非

那是個秋末的黃昏，曾家奶奶挺不過氣喘病"走了"。我媽是兩個眷村的里長，立刻召集幾位熱心的眷村婦女前往曾家，協助處理後事。1960年代的窮眷村，很少人家能有餘錢可以請葬儀社來辦理相關事務。這時喪家哀極，都已六神無主，多有賴鄰居們各自分工代為料理。

我從小就跟著我媽為這些事做小跟班，也和喪家眷屬輪流徹夜守過靈柩，因此對這些送往的事沒感覺有甚麼可怕。忌諱在長輩心中其實還是有的，不過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小孩還沒學到一些世故，所以有時仍會難免不知不覺犯了忌諱。

第二天上午曾家奶奶的大體置於臥室後間，也就是廚房兼浴室的那間，兩位婦女正在幫著清洗，我媽連夜趕製的壽衣也正待給大體換裝穿上。我和另幾位婦女在客廳摺紙蓮花和紙元寶，我爸喚我去客廳外的小前院拿一個瓦楞紙箱進來，我抱著一個紙箱剛跨進客廳，就想起黃伯伯昨天教我唱過的「義勇軍進行曲」也不知是哪根筋鬆了？我順便哼著歌詞進屋「每個人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

客廳裡幾位紮紙的婦女長輩都停下手裡工作，不約而同用奇怪的眼光看向我，啪一聲！我的後腦勺被我爸巴了下來。有位婦女立刻說︰「呸呸呸！童言無忌。」另一位婦女對我爸說︰「沒啥子事，你打他幹啥？沒事沒事。」後間忽然有位婦女慌張地跑出來說︰「哎喲！嚇到我了？」其他人問怎麼回事？她說正要給曾奶奶穿壽衣，剛側過身去，曾奶奶竟咳出一口濃痰。我媽從門外走進後間對大體說︰「曾奶奶咳出來就舒服了，安心走吧！」其他兩位婦女在我媽陪伴下，才又放膽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我爸轉頭對我說︰「不要做了，給老子回家去！」我在回家的路上又複唱了一遍「每個人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奇怪！沒甚麼不對呀？我爸為什麼要巴我腦袋？我又去問黃伯伯怎麼回事？黃伯伯說︰「娃兒，以後就不要再唱這首歌了。曾奶奶如果真爬起來，會嚇死很多人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