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

照片引用處：易遊網

＊＊＊＊＊＊＊＊＊＊＊＊＊＊＊＊＊＊＊＊＊＊＊＊

第八章、［上課］

 

 

老張將汽車停在宋公館的圍牆外．

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擔任唐家司機已二十年．

今早劉媽吩咐他到宋家來接首日上課的關老師．

老張瞄了一下手錶，已經上午八點半．他步出車子，正準備按門鈴時，宋公館大門旁的側門剛好打開，曉荷走了出來．

 

‘張師傅！’她看到司機，愣了一下．

 

老張微笑的為她打開車門．‘關老師，請．’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車上班．’

 

‘妳就別為難我了，劉媽指派我每天早上載妳上課，如果妳不答應，回去我沒辦法交差，會被她跟少爺責罵呢！’

 

一想到明禮傲慢任性的面孔，再看老張也是受雇的員工，曉荷不願因個人堅持造成別人困擾，只能被動接受了．

 

十分鐘後，曉荷在唐家庭院下車．劉媽已站在門廊等候．

 

‘關老師，先生想和妳說話．’

 

曉荷隨劉媽走進客廳．只見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沙發看報紙．

唐先生年近六十歲，妻子在六年前去世．由於身為企業負責人，外表威嚴，但態度卻相對和藹．

他微笑地請曉荷坐下，先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道：

 

‘今天是關老師第一天上課，希望妳跟小軒能相處愉快．’

 

‘小軒是個可愛的孩子，除了師生關係外，我也期望能和她成為朋友．’

 

‘聽說妳父母是宋家的傭人？’唐先生問．

 

‘是的，家父是宋家司機，家母是宋夫人貼身女僕．兩人去世後，是宋伯父伯母提供學費讓我讀完大學的．’

 

‘宋家兄嫂真是佛心好人．不過妳能讀到大學畢業，相信是個資質優秀的女孩．

聽劉媽說妳有兩年家教經驗，教導學生應當能得心應手．’

 

‘感謝唐先生的信任．小軒是個伶俐的小孩，課業會很快上軌道的．’

 

‘那就好．小女－－也就是小軒的母親今年剛過世，父親又被派到國外分公司一段時間，常常悶悶不樂，我希望妳在教學之餘，也能開導開導我孫女，讓她早日走出喪母之痛．’

 

‘請放心，我會盡力幫助小軒的．’

 

‘如果妳有甚麼需要，可以告訴劉媽，她會負責準備．’

 

唐先生吩咐劉媽帶曉荷到上課地點．

教室設在主屋增建的右翼一樓，由於前是花園，後是草地，環境安靜，適合教學．

曉荷隨劉媽走進教室，只見小軒坐在書桌前等待．

 

‘早上好，小軒．’

 

‘早上好，老師．’小軒對曉荷揮揮手．

 

曉荷在書桌對面坐下．她把教材與課表交給小軒，告知以後上課的規則．

 

‘關老師，’劉媽道：‘妳們在這邊上課，我回主樓忙了．

如果須要找我，妳可以從前門，或者後門，’劉媽指著教室北面的一扇門，‘從這邊繞過草坪，走到廚房去．通常我不是在廚房，就是在起居室．’

 

劉媽離開後，曉荷開始上課．

小軒是個聰明的孩子，大部分課業內容只要教過一次就懂．

不過曉荷發現每當小軒有疑惑時，總會輕蹙眉頭，經過老師詢問後，才會說出來．

 

‘小軒，如果妳有疑惑，為何不問老師呢？’

 

‘我怕妳會笑我……’

 

‘怎麼會呢？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有位文學家韓愈，他寫了篇叫《師說》的文章，裡面有句話：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這意思是說：老師的職責，就是傳授做人的道理，教導專業知識，還有解答學生的疑難問題──這都是我該做的．

所以如果妳有疑問，就直接說出來，老師會盡其所能回答妳的．’

 

小軒點點頭．果真，接下來的課程中，雖有些猶豫，但她開始提出感到疑惑的問題．

曉荷望著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個不敢發問的學生，因此對小軒有種共情心理．她希望在能力所及範圍內，盡量幫助她．

 

第一天的學習順利結束了．

小軒是個乖巧的學生，雖然有些害羞，但虛心向學．加上沒碰到明禮，曉荷心情相當愉快．劉媽想留她下來吃點心，她婉拒了．

 

‘感謝您的好心，可是宋家六點就要吃晚餐，因此傍晚這段時間我一向不進食．’

 

‘那我叫老張載妳回家．’

 

‘不用了，既然已經下課，就算私人時間，以後我就坐公交車回家吧．只要早上來載我就好．’

 

曉荷其實不願唐家專車接送，覺得這是對她行動自由的束縛．

但礙於唐家好意，心想還是循序漸進，先拒絕掉下課後的接送．

 

‘妳確定嗎？讓司機載妳既方便又快速．’

 

‘不必了，我打算待會去買東西，所以別再麻煩張師傅了．感謝您的好意．’

 

‘可是到公交車站有五百米呢！’

 

‘這段距離不長，我剛好可以當作運動，散步走到公車站牌．’

 

劉媽看出曉荷態度堅定，便不再勉強．

曉荷收拾好東西，和劉媽、小軒道別後，便一人走去公交車站了．

 

［學長］

 

曉荷沿著唐家前面的馬路步行．

雖然到公交車站有五百米，但唐公館占地廣大，附近只有這一戶，從大門往南走了三百米，才離開唐家範圍．

車站在馬路對面，並沒其他候車者．曉荷看看手錶，剩十分鐘四點半，公交車才會進站．

 

‘請問，妳知道唐公館往哪個方向走嗎？’

 

曉荷抬起頭，一輛深藍色轎車停在馬路邊，車窗放下，一名男子正向她問路．

唐公館？這男人要到小軒外公家？

 

‘就是前面那戶人家．’曉荷指著馬路前方兩百米的圍牆道．

 

‘謝謝．’不過轎車並沒立刻離開．‘咦？妳是關曉荷嗎？’

 

‘是…是的……你認識我？’

 

曉荷詫異的轉向他──那人臉龐圓潤飽滿，眼神靈動，是張討人喜歡的面孔，她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

 

‘果然沒看錯，我是郭峻肖，還記得我嗎？’

 

郭峻肖？曉荷思量幾秒．‘郭學長嗎？’

 

郭峻肖與曉荷就讀同一所大學，長她一屆，雖不同系，但曾參加同一個社團，因此彼此認識．

 

‘是啊！真巧，怎麼會在這邊遇見妳？’

 

‘我下班了，正準備搭公交車回家．學長呢？’

 

‘我要去唐公館找朋友，但從未來過這邊，又沒帶地圖，因此迷路了．’

 

找朋友？該不是唐明禮吧？曉荷有某種不妙的預感．

 

‘妳住得遠嗎？’峻肖問．

 

‘搭公交十分鐘．’

 

‘不知我有沒有那個榮幸送妳回去，來答謝妳為我指路呢？’峻肖微笑道．

 

‘不必麻煩了．再說你不是要去找朋友嗎？’

 

‘對方五點半才到家，就算現在去了，也是乾等．不如先載妳回家再趕過去，時間綽綽有餘．’

 

‘不用啦，學長，公交車都快到站了！’

 

‘畢業後，我很少遇到咱同校學生．今天難得遇見妳，下次碰到都不曉得是哪一年的事了．如果妳還認我是妳學長，就坐上來吧．’

 

郭學長是個直率開朗的人，再說以前在社團時，曾幫過曉荷幾次忙，對她有所照顧，的確不宜堅持己見．

 

‘那就麻煩學長了．’

 

曉荷坐進車內．兩人不覺聊起近況．

 

‘學長畢業後到英國留學了？’

 

‘嗯，我去年畢業後，本想在上海工作，卻被叫回來西安幫忙家族事業．’

 

原來學長也是個有錢人啊！曉荷不禁感慨，靠著宋家的慷慨幫忙，她這個孤女半工半讀地勉強完成大學學業．

而她周遭的某些人──譬如郭學長，唐明禮等家境富裕的人，卻能輕易到國外留學，原生環境的不同果真會造成各人境遇的差異．

 

‘妳呢？’峻肖學長問．‘從事什麼職業？’

 

‘我在…當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為何會選擇這個工作？’

 

曉荷苦笑道：‘我是教師資格考試沒通過，在朋友介紹下，去擔任小學生的家教．由於工作環境單純，碰到的學生跟家庭相處良好，待遇也滿意，就做到現在了．’

 

‘聽起來不錯嘛！妳該不會在唐公館上課吧？’

 

曉荷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我隨便猜的．’峻肖也對曉荷的反應感到詫異．‘因為能雇用專職家教的通常是高收入家庭，我要去的唐家就位在這條路上，而妳剛好在此地候車，我便直覺地脫口而出，沒想到竟然猜對了！’

 

曉荷有點後悔自己的反應太快，心想讓學長曉得她受雇唐家不知是否恰當？

 

‘妳在唐家工作適應嗎？’

 

‘我今天才第一次上班，不過學生乖巧伶俐，對方家人也好相處．’

 

‘那就好．妳認識唐明禮嗎？’

 

‘喔…’曉荷回答得很謹慎．‘應徵時碰過面……’

 

‘我跟明禮在劍橋認識的，身處異鄉，同是國人，且都來自西安，自然而然就成為朋友了．妳對明禮印象如何？’

 

曉荷深深吸了口氣，我該說謊嗎？‘一個很有個性的貴公子……’她本來想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形容，但實在沒辦法勉強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明禮長相帥氣，就是有點自視甚高，不過這不難想像，他出身好，家裡有錢，又長得好看，當然有條件驕傲．

在英國時，有幾名華人女留學生對明禮有意思，但都被他禮貌性地回絕了，

雖然沒明說，但我看得出明禮看不上對方．

真不曉得日後他的妻子是甚麼樣的女孩？’

 

應該跟他一樣，是個性格傲慢的女人吧──曉荷不懷好意地暗忖．

 

‘妳呢？有男朋友了嗎？’

 

曉荷連忙搖頭．‘沒有！我現在最大的目標是存錢買房子，總不能一直寄居在盈盈家裡．’

 

‘宋盈盈嗎？我記得妳好像在她家長大的？’

 

‘其實是宋公館的員工宿舍，’曉荷補充道．‘我父母是她家雇傭．’

 

‘我跟盈盈是同系的學長學妹，以前還算熟．不知這回能否碰到她？’

 

兩人一路聊到宋家．下車後，曉荷帶峻肖進去宋公館，果真碰到盈盈．學長學妹數年未見，重逢格外興奮．

不過峻肖要趕到唐家與明禮見面，只待了十分鐘，便告辭離去．

 

‘沒想到畢業後還能碰到郭學長！’盈盈望著峻肖駛去的汽車，她對他一直印象良好．‘而且學長竟然和明禮在國外相識，真是緣分．記得這兩人之前沒私交的．’

 

‘應該是．’曉荷感到奇怪，為什麼我身邊的人都認識唐明禮？

 

‘峻肖學長回國後變得更帥了，妳不覺得嗎？’

 

曉荷回過神來，‘妳說甚麼？’

 

‘我說：郭學長回國後，變得更好看了？’

 

‘跟以前一樣吧，他一直都很帥．’

 

‘我的意思是學長回國後，更有魅力了．’

 

‘大概吧……’曉荷對此事並不太上心．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第一天上課有問題嗎？’

 

‘沒有，其實蠻順利的，小軒是個聰明聽話的學生，唐家主人和善，劉媽跟傭人也很有禮貌．’

 

‘有碰到妳的冤家嗎？’盈盈問．

 

曉荷呼了口氣．‘謝天謝地，就如妳前天說的，唐明禮在上班，剛好錯開我上課的時間．’

 

‘這下妳就安心啦！以後可以快快樂樂去工作了．’

 

曉荷終於露出笑容．‘是啊，不用再擔心了．我去廚房幫忙吧，

今天一定要做幾項宋小姐喜歡的菜色，讓妳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