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於5日在公視隆重上映，電視版以90年代「學妹」劉芸香的視角對話60年代「學姊」方芮欣經歷的悲劇，希望傳達「唯有面對過去的真相與傷痕，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的核心主旨。我看了前兩集，這個「鬼故事」係以白色恐怖時代藍本，兩個時間線是民國58年與88年，以下是一些想法。

《返校》電視版於5日在公視隆重上映 翻攝公視

《返校》一開始談到民國58年的悲劇是兩名學生「傳遞匪書、發展組織被捕」，之後女學生方芮欣墜樓身亡，而前兩集的內容就是事發地點涵翠樓「鬼影幢幢」與出場人物的介紹，時間線也集中在民國88年這個部分。

《返校》的第一個時間點在1969年 翻攝公視《返校》鬼故事的事發地點「涵翠樓」 翻攝公視前兩集時間主線在1999年 翻攝公視

基本上，就這部片的氛圍來說，第二段時間設定在民國88年我比較有意見，因為民國88年就是1999年，整個臺灣都在「瘋總統大選」，當時聲勢最強的是陳水扁與宋楚瑜，臺灣已經歷經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及1996年總統大選，整個臺灣社會並不如影片那麼閉鎖，轉學生劉芸香入校門她帶的《一九八四》被沒收，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

如果看《返校》電視版提到的兩個人名，張明暉與魏仲廷，在電影版中也有出現，張明暉的原型是傅煒亮，魏仲廷的原型則是鍾浩東。傅煒亮（1927年8月26日－1951年12月19日）是中國共產黨員，加入省工委台大工學院支部，四六事件後回鄉開書局，仍參與台大工學院支部活動後遭妻子誤會而被檢舉，變成叛亂案而遭判死刑。鍾浩東（1915年12月24日－1950年10月14日）也是中國共產黨員，作家鍾理和的異母弟。他擔任基隆中學校長時發行《光明報》，欲組織民眾推翻國民政府對臺灣的統治。《光明報》事件曝光後遭到政府逮捕。張明暉於1951年12月19日槍決於馬場町，鍾浩東於1950年10月14日被槍決於馬場町，鍾浩東死時34歲，張明暉死時只有24歲。

鍾浩東鍾浩東，攝影於中華民國廣東省梅縣附近。 引自wiki

我大概十年前曾去過位於台北青年公園附近的馬場町紀念公園，公園中央土丘是白色恐怖槍決受難者的地方，據稱原是因為該地會留下血跡，一層層土蓋上去後，久而久之形成土丘了。在馬場町被槍決的基本上都是被國民黨政府「認定為共產黨」的人，我到那時已經是傍晚，雖然不是什麼特殊紀念日，我還是看到紀念碑前有人獻花。

馬場町紀念公園與刑場 筆者攝馬場町紀念公園與刑場 筆者攝馬場町紀念公園與刑場 筆者攝

當年的這些「共產黨」，與臺灣人現在概念的「共產黨」並不相同，這些「左派」完全站在底層工農那邊，公視曾經播過一個被關十五年女工的紀錄片「春天─許金玉的故事」：許金玉是土生土長的萬華人，原本是一個養女，十四歲做女工，二十四歲進入台北郵局，後來，郵務工會請來一位江蘇人計梅真老師到郵局教國語，而計老師教的不只是國語，還教導工人爭取自我權益及一些民主概念。許金玉受到影響後，她為本省人與外省人薪水上的差別待遇而抗爭，她與其他人發起改班與提高待遇運動！結果，工人們遊行後被抓，她以叛亂罪之名入獄服刑十五年，此所謂「臺灣省工委會郵電總支部案」。

十四年前，我曾引用克蘭泰「此共非匪 —— 走過馬場町的春天」的一段談這部紀錄片：

「紀錄片最感人的一幕就是馬場町紀念公園落成，市府為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所舉行的憑弔儀式。八十歲的許金玉老太太在大雨中的馬場町看到計老師的巨幅肖像，她先是表露安慰地找到那巨幅看板，若有所思輕輕撫摸看板上那秀麗的臉龐，平靜地說『這就是計老師』，接著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思念的淚水隨著大雨傾流落下。計老師影響了許金玉近半世紀的命運，不但是思想啟蒙，也是她人生道路的一股最大的支持力量！」

談到許金玉與計梅真，那就要再談另一個影響黃春明深遠的老師：黃春明八歲喪母，他上國中時遇到一位才二十六歲的級任導師兼國文老師王賢春，當時老師非常疼愛他，給他鼓勵外，還給他安東．契可夫和沈從文的短篇小說集，而王賢春也是所謂的「共產黨」，她被捕槍斃的歷程可能比《返校》還戲劇化，黃春明說：

「一提到我寫作的啟蒙老師，我心裡就難過。有一天，我們在上課，窗戶外頭出現穿中山裝的一群人，校長帶著其中一個領頭的進了教室。『王老師，我們有話要跟你談一談，請你到校長室來。』『好，等一下下課我就去。』另外一個說：『不行，你現在就要去。』她回到講臺時，跟我們說：『各位同學，你們都是咱們中國的好寶寶，只要你們好好用功，咱們中國就有希望。』忽然迸出這段話，我們有一點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訣別，這句話就是她最後跟我們說的話。王老師從此消失了。第二天，整個羅東鎮傳說「羅東中學抓到一個匪諜。」她是中國共產黨青年南下工作隊，就好像中國青年救國團農村服務隊，一模一樣，如果要這樣抓人，中國青年救國團的團員每一位都是對方的匪諜。她後來被槍斃了。」

回到《返校》，這些白色恐怖下受害的「共產黨員」與「左派」，例如魏仲廷的原型鍾浩東，許劍虹在「中共建政70周年，看《返校》 肩負『解放台灣』使命的鍾浩東」就認為鍾浩東已經被中共承認為「烈士」，不認為他可以被稱之為白色恐怖「受害者」，而「鍾浩東的落網，從長期來看是確保台灣免於赤化的第一步。」。

換句話說，如果以現在臺灣「反共」的主流思想來看，這些《返校》的「受害者」與計梅真及王賢春老師，他們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

就如《返校》電視版中的一幕，一名女學生要輕生前說「我已經想不起自己原來的樣子了」，看《返校》的人，又會不會「記得」這些人「以共產黨黨員的身份死去」？

一名女學生要輕生前說「我已經想不起我原來的樣子了」 翻攝公視

說起荒謬，必須提到促轉會與施明德：施明德曾經長年主張1970年「泰源事件」江炳興、鄭金河、詹天增、謝東容、陳良等五名「台獨烈士」應該平反，促轉會於11月28日在臉書貼上「懶人包」圖卡，指中國北京西山無名英雄紀念碑把泰源事件五位政治犯也列入奉為烈士，質疑對岸「裝熟」、碑中名單離譜，同時暗指五人為共諜，施明德對此在臉書上開砲，以「你們還有臉恥笑中國嗎？」為題貼文痛批促轉會把台灣烈士視為罪犯，是欠缺專業良心的人所組成。楊翠表示促轉會是還原歷史真相，施明德文化基金會董事長陳嘉君回應投書指出「不當審判賠償委員會」拒絕賠償，促轉會迄今還在惡意說謊。「促轉會明知道白色恐怖時代有泰源革命事件，有革命事件就有革命烈士，不知敬拜烈士，是沒有文化素養而且禽獸不如的行為」！

施明德對促轉會的臉書表示憤怒 翻攝 施明德臉書

若以《返校》那輕生女學生的遺言來看，關於白色恐怖的討論，又是不是「我已經想不起自己原來的樣子了」？

最後，當年白色恐怖時代下的「左派、共產黨」，他們究竟想的是什麼，或許可以從黃春明曾經自況「天生的共產黨？」的說法來看：

「偷來的一本政治概論裡，我讀到馬克斯、恩格斯他們兩人共寫的共產黨宣言裡面的一句話：『窮人唯一的財產，是手鐐和腳扣。』我哭了。當來臺北時，和朋友談起思想性的話題，還有臺灣的社會現實等問題，我的批判性就強烈尖銳，因為我背後看了一些當時不該看的書。陳映真說，『春明呀，你是天生的共產黨。』...」

而「想不起原來樣子」的《返校》，大家會記得這些「受害者」的「共產黨紅色背景」嗎？

套《返校》的slogan，臺灣人「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再一次想起來？」

取自 返校 Detention 影集 #影集主視覺海報 大公開

Blackjack 20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