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神經科學家洪蘭最近在師資培育大學主管聯席會上演講「終身閱讀」，她批評許多學生不讀書，並以面試醫科學生的經驗為例，指出學生常常回答他們的醫師典範是史懷哲，但卻答不出她提的進一步問題：史懷哲是哪一國人？

洪蘭接著問：「最崇拜的國內醫生呢？」，學生想了半天才回答：「孫中山」，洪蘭於是導出學生因為書讀太少，所以心中才沒有典範人物的結論。洪蘭的論證實在有趣，已經到了不能認真看待，必須用幽默心情才能理解的地步。王爾德說：「當任何人無法學習時，就是開始教人的時候」，此與孟子：「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相互輝映，俏皮之外，還真有道理。

不管如何，洪蘭還真提了一個好問題：史懷哲到底是哪一國人？這個問題恐怕和問洪蘭是哪一國人一樣有趣。

史懷哲生於亞爾薩斯，該地除了產葡萄白酒出名外，也因都德所寫的《最後一課》而聲名大噪，早期台灣也將《最後一課》選做小學教材，用來激勵學生的愛國情操。該文描寫了淪陷的法國亞爾薩斯省的一所小學被迫改學德文，師生上最後一堂法語課的悲壯情景。

過去三百年，亞爾薩斯的主權不斷更迭，國家認同始終是當地的複雜議題。十七世紀以前，亞爾薩斯屬於神聖羅馬帝國，以說德語的居民為主，之後割讓給法國。普法戰爭後又割讓給普魯士，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又歸屬法國，第二次世界大戰曾被納粹德國佔領，戰後又再度被法國奪回。

史懷哲生於一八七五年，死於一九六五年，會講德語及法語，他在西非法國殖民地加彭創立蘭巴雷內醫院，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曾被法軍監視，當時他是不被法國殖民政權信任的亞爾薩斯德國人。

學生答不出史懷哲是哪一國人有那麼嚴重嗎？亞爾薩斯複雜的政治認同與歷史和台灣不相上下，也會讓政治敏感的學生遲疑。假如洪蘭問學生是哪一國人，恐怕他們也很難回答呢，有綠卡的學生恐怕也不敢說自己是美國人，但是該怎麼回答這種政治認同的燙手山芋呢？

王爾德說：「我已經不像我年輕時那樣什麼都知道」。如果能教學生如何講，而老師如何聽的話，社會或許將會文明一些。敢問洪蘭是哪一國人呢？

至於典範云云，最好記得「教育是一件令人欽佩的事，但要記得那些值得知道的事沒有一樣是可以教得來的」。所有典範的本質就是太明顯，明顯到缺乏藝術，而當典範開始流行的時候，那就是錯事一樁！書如果念得多，真能終身閱讀與思考的話，恐怕對所有的典範人物都會懷疑。

典範最好是已死的人，流行的典範正像發情的猴子一樣，當他（她）們話說得越多，爬得越高的時候，人們看清楚紅咚咚屁股的機會也越多。

閱讀的樂趣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是為了有益社會。人生無常，閱讀能讓人洞悉體會，也是精英分子學習和孤獨相處的最佳方法。精於閱讀者必須自創谿徑，而自我修習的時間已經不夠，心最好還是留在家裡。

對於那些積極想把獨自閱讀的樂趣與公共利益並論的熱心份子，實在令人懷疑其是否真正捕捉到那純粹閱讀的樂趣。王爾德說：「一點點的誠心誠意是危險的事，很多的誠心誠意絕對致命」，因為通往地獄的道路往往是善意所鋪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