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我散步經過一排松樹，總看見一隻蜂鳥站在一株小松樹巔，居高臨下，背對我走來的小路。一般的鳥兒發現有人靠近，一定咻一聲倏然飛走，只有牠例外。我停下來，專心看牠，不管我在樹下發出多大的聲響，牠無畏的望著我，就像我望著牠一樣。我覺得牠一定認識我。我給牠取名松松。

松樹上蜂鳥不怕人 直線升降身手俐落

來這湖畔小徑晨跑的人不少，偶爾有好奇者，見我站樹下，順著我仰頭的方向瞄過去，發現不過是一隻蜂鳥，腳步一點也沒停歇，繼續匆忙往前行。

蜂鳥在舊金山灣的紅木海岸確實稱不上什麼稀奇的鳥類；每年從春天到夏天，花叢間或小樹巔很容易覓得其蹤影。但松松與其他飛鳥不同。

我常佇立松樹下，仰頭叫喚：「松松，飛飛，飛飛……」彷彿回應我的要求，牠迎著陽光鼓翼而起，轉一個小圈，再降落在原枝。有時飛到旁邊另一株松樹，有時飛得不見影子，但不到一分鐘又飛回來，好像跟我玩捉迷藏。

牠是個好動的小傢伙，不飛的時候，動作頻繁：啄一啄眼前的樹枝，頭不停左顧右盼，變換一下姿勢，身體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張開翅膀伸伸懶腰。

最神乎其技的莫過於一飛沖天。那天，在我頻頻「飛飛，飛飛」的叫喚聲中，牠縱身飛到我的面前，停在低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直線上升，衝啊衝，在高空中變成一個小黑點，我引頸追逐牠的影子，日頭晃我的眼睛，幾乎快看不見了，才快速下降，降落後還停回原來的枝頭。牠直線上升下降之動作迅速俐落，看得我目瞪口呆，激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

昂首展示紅喉 原來正在求偶

沒有陽光時，牠全身羽毛灰黑、平淡無奇，腹部有點灰白。在陽光照耀下，背部的羽毛呈發亮的綠色，這是為什麼牠喜歡背向著太陽。最好看的要數喉嚨部位的紅羽毛，這是雄蜂鳥獨有的特徵。但牠不輕易展現這塊美麗的顏色。即使面對陽光，若角度不對，或無意炫耀，喉嚨看起來也只是一團烏黑。

牠展現紅喉嚨大都在起飛之際，霎時一道霞光騰空閃爍，璀璨奪目如高貴的紅寶石，喜氣洋洋似古代的鳳冠霞帔。每次都讓我忍不住驚呼。

有一天牠反常的站在一枝延伸至小路中央的枝頭，昂首挺胸，大方展示紅喉嚨，我忘情欣賞良久才發現，原來牠正在求偶。另一邊的矮樹叢裡棲隱著一隻雌蜂鳥。後來雙雙朝深入海灣的沼澤飛去。

每當海邊颳起驚天動地鬼哭狼號的強風，我躲在屋裡不想出門，心裡不免牽掛：松松會不會還站在松樹梢頭？大風會不會吹斷牠棲息的樹枝？牠要到哪裡去躲避這場狂飆的風呢？

為引我注意而鳴 心有靈犀一點通

有時走到松樹下，看不到松松的影子，我駐足稍待，靜心聆聽附近有沒有蜂鳥的鳴叫。蜂鳥的聲音並不動聽，急促單調重複的兩三個音符，像鄉村寧靜夜晚的蟲鳴。若是等了幾分鐘不見其身影，我悵然若失，責怪自己來得太遲，牠一定是去吃早餐了。如果牠就在附近，不必等太久，便會現身。偶爾我的視線沒法即時捕捉到牠的方位，耳邊忽傳來清晰熟悉的「唧，唧，唧」聲，彷彿特別為引我注意而叫。

當牠表演完一溜煙飛走，我認為牠一定是去補充營養，因為快速振動翅膀相當耗費體力。但更多時候，牠棲息於松樹巔，俯視我緩緩離開。常常我依依不捨，走沒幾步又回頭，流連於松樹下，貪婪的求道：「松松，再飛一次、再秀一次紅喉嚨。」

是巧合？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是牠也希望我多停留片刻？牠靈巧的在兩根突出樹頂的枝椏間飛飛停停。看再多次也滿足不了我對動物心靈的好奇，揮手說bye-bye時，我已期待著明晨相遇的時刻。

(本文發表於2009/06/08 聯合報 繽紛版)

感謝文友六月為我照了下面這張照片﹐當天的報紙就這麼即時出現在我眼前﹐真是太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