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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蟾真人全集 22
2018/02/17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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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仙岩記

 

    黃葉飛雲,新雁篆空,庭蕙破玉,籬菊鑄金。有客來自瓊州,蓬發垂頤,黧面赤足,繒草文軀,露脛半裎,橫錫袒肩,氣概越塵,所適上清之三華,謁雲谷君于薄暮。竹鎖翠煙,簷鐸檄風。龕燈微紅,棲鵲呼雛。客乃弛懷,飲瀑茹芝。丁宵禦枕,偃仰無夢。矍然憑窗,鼓唇而歌曰:

 

梧桐枝上秋風起,碧水連天天映水。

殘鴉幾點暮山紫,斜陽影落蘆花裡。

蜂衙罷聲蛙作市,蔾杖落肩寢簞機。

天黎明,月痕消,安得異人兮,仙岩作逍遙。

 

雲谷君起而歌曰:

 

酒初醒,睡初醒,有客長歌繞玉屏。

我將治鳧昌兮振瑤瓴,順風一葉碧潭清。

收拾千岩萬壑之爽氣,歸來高臥乎松欞,與君結詩盟。

翌曉,駕小艇系柳於鯉魚岩之下。平田鋪棋,鴉鷺分黑白;亂山開畫,松竹自筆墨。釋覽之雞籠石,山花眩眼,岩鳥聒耳。放浪登天竺峰,古寺空四壁,柏子嫋深殿,紅巒際天,綠巘架空,猿嘯黃昏,月橫枯樹,虎吼清夜,風號萬竅。疏鐘入雲房,持瓢訪丹井,盤陀無塵。

 

坐歌一詩雲:

 

峰頭鳩聲呼曉雨,淡煙鎖斷岩前路。

夜來湛露滴寒松,斷雲無家風掣空。

攜錫兮理屨,乘風欲歸去。

雲谷君至是稽首,話刀圭之妙。

 

客撫石而歌曰:

 

偃月爐中烏兔,朱砂鼎內龍虎。

黑汞入紅鉛,紅爐一粒圓。

雲谷君、瓊州客既歸,猿啼古壑,鶴唳冷泉,水國無舟,曳竹陟陸,孤村牛眠,流水白雲,瀟條然如廬阜間。雲谷君還,舊客已徜徉矣,因筆識其行。

 

雲窩記

 

    武夷山,一洞天也。神仙有無,或隱或顯。昔此地篯鏗餌紫芝,能乘風禦氣;神姹采黃術,能呼風檄雨。若張魏諸真君,男女得仙者十三輩。不知何年中秋之夕,玉帝宴曾孫也。一杯既罷,蕭鼓回空,當時諸君,霞裙霓袂,飄然已仙。後世有煉丹岩、換骨岩者,蓋當時事也。

 

    世傳止止庵有李道士,幔亭峰有李鐵笛,毛竹洞有李磨鏡,一李耶?三李耶?升仙洞下有張金蟾,鼓子洞下有張草衣,一張耶?二張耶?及如鼓樓岩之詹,靈岩之葛,與夫先輩道士吳懷玉,皆山中有人見之者,動輟騰風架空,浮葉泛水,丹鬢綠發,行步如飛。或蛻形,或屍解,或遁或存,使人欲慕之不可得與語者。第相錯愕,不謂千載之下,仙躅寥寥,惟青草白雲尚無恙,猿啼鶴唳,誠不忍聞。

 

    驀而丹樞陳先生,辟谷不粒,年已七八旬,猶方瞳漆發,其顏猶童,未知何許人。而終日凝神不語,興寢笑談與常人異,所附身僅一破衲,一旦存乎五曲之間,吟晦翁先生詩山高雲氣深之句,平林煙雨,尚如昨也。於是誅茅伐竹,經營一廬,目其廬曰雲窩,後倚大隱屏,前望三教峰,左則仙掌,右則天柱,面丹爐之石,枕鐵象之岩,龍之形,虎之狀,奇哉!東距仁智堂,西抵仙遊館,皆百舉武。松之青,竹之翠,草之綠也。寒猿喚曉,碧煙濛濛,棲鴉催暮,紫霞漠漠,雲飛白花,鳥放脆聲,何況山之蒼,水之碧,風又清,月又白,悄無人跡之地。以人間一年,此洞中一日,亦不為過。噫!真樂足矣,宜乎丹樞老者。至於人亦廬,廬亦人,與溪山相忘,與風月俱化,則有紅鸞紫唇,青鳥白鶴之事,先生知之。

 

    雲窩既,覆茅。嘉定之乙亥九月望,煙霞葉古熙如是。

 

 

駐雲堂記

 

    白玉蟾結茅于武夷,偶一日,起湖海之興,杖屨飄飄,未數舉步,回首舊廬,猿驚鶴唳,一二揚袂間,不覺已鉛山矣。道遇一褐,挈乎歸堂,循一炷柏子故事罷,戰茗幾碗,應言雲水滋味,如此枯淡,如此孤介,又言學道如此艱苦,如此玄奧。

 

    予遂有言曰:此去不遠,八萬四千餘裡,上有太清之都,玄圃丹丘,珠林玉洞,寶花異卉,滿目琳琅,麗雀珍禽,聲聲韶濩。中有長裾大袂漢千輩,舉身如鴻毛,一旦戲青鸞,舞白鶴,瞥然於五濁惡世之頂,所視苦趣眾生,生死死生,如蟻旋磨,不忍為之鼻酸。於是胎其神於塵胞,范其形於色界,自繈褓以及丫冠,不昧夙昔,常生修真養元之念,發猛勇心,辦精進力,易服毀形,問津於道家者流,以此可見其慈憫眾生之美意。

 

    或垢面而松發,或赤足而禿鬢,或冠逍遙如意之冠,或服靈靜清淡之服,或青巾紙襖,或巨劍長琴,或單瓢只笠,或藜杖芒鞋,徜徉乎井裡,蕭散乎塵陌。世之人以目爭觀,以手爭指,耆以告稚,甲以諭乙,此則道人也。

 

    夫道不可得而名言,惟弘之在人耳。所以前輩著述丹經,又形而為之歌詩契論,皆顯露金丹之旨,必欲津筏後學,率歸仙畛。所謂鉛銀汞砂者,即龍虎水火也;所謂烏兔房壁者,既馬牛龜蛇也;所謂夫婦男女者,即君臣子母也;所謂乾坤坎離者,即天地日月也。喻之為丁公黃婆,名之為嬰兒姹女,假之為黃茅白雪,不過陰陽二字。覬乎屍解,積漸乎飛升。以要言之,形與神也,身與心也,神與氣也,性與命也,其實一理。攢五行而聚五氣,會三性而結三花,如是而修,謂之丹;如是而入,謂之道。則道人在天地間,固非庸常物。

 

    嗚呼!昔年穴土以為廬,輯草以為窠,寒則紉蘭,餒則茹芝。在於林下,一兩聲鐵笛,發出無窮天地之秘。未得登天以前,巢其身,灰其志,惟恐閑名落人耳,又恐異狀礙人目,與溪山魚鳥相忘,與風月煙霞俱化。白雲悠悠,青草芊芊,茂松青竹之下,雖不敢望肉生翅,且圖千百歲坐視桑田滄海如何,此則道人也。良由世丁叔運,時鼓澆風,後進魚龍,各自菽麥,遂建留雲駐鶴之居,以宅此輩,使之宴坐乎繩床,偃仰乎簞榻,飄雨驟風不能殘其身,凝冰積雪不能冽其體,宜乎身安道隆也。幸而闤闠中往往有奇人志士,有大人君子之心,築堂以居此徒,借糧以飯此徒,賴得金丹之旨,一絲之脈不絕,代不乏人,以鳴此道。

 

    鉛山道堂,置之久矣。四明周道明,乃瓢笠中翹楚者也,遂啟創堂話柄。有皇甫汝稟、汝渠,素志閒雅,酷慕清虛,舊有棲仙迎真之意,所恨獨掌不鳴鐘也,此意與周道明頗相契券。梓人運斤,陶氏埏甓,僝鳩群庸,彈指就緒,目之曰駐雲。

 

    予所喜者,玄綱中興,而妙通老人香篆不滅。及乎觀之熏爐茶鼎,瀟灑之甚,複有蒲團槁氈,新磚素壁,殊不墜舊典。早晝饘粥,香積有餘,雲集貼然,巾單掛壁。其間分形化氣之士,又誰不知金汞返還之妙,出沒隱顯,人豈堪測。于篇詩鬥酒之餘,彈一兩操琴,舞三四歇劍,狂歌野舞,翔然歸宿,晨香夕燈,規繩整整,使江湖煙雨之叟,楚越風月之士,源源而來,棲棲而止,方見蓬萊三島,移在目前,羽衣霓裳,端可顧揖,斯則道堂之設不虛也。

 

    向時劉安王修仙於漢,昭明太子修仙于梁,李元操修仙于唐,皆宗室中有此挺挺奇特漢。今是堂之主人,此之流也,異日閱籍於天臺,換骨于武夷,皆始乎今日建堂納士之舉。前所謂天上神仙,應世玩形而為道人,然則然矣,返本還源,歸根覆命,獨不止此,當有一段奇特,世所稀有。何哉?丹爐之火冷矣,白雲之鶴飛矣,頂飛雲玉靈之冠,衣寶華玄素之服,乘雲中之青騶,駕天表之彩鸞,登霄極,謁天皇,此時也,神仙應世之事畢矣,雖不至人人皆鐘呂,吾恐其中間有一二,苟能具眼目,得遇青童漆發之人,手持博山,請所願學,道堂之意如是,道人之事如是。

 

    隨喜書此結緣,嘉定丙子雨水後兩日,援筆為記雲。

 

 

 

 

橘隱記

 

  太微宮中,奎星之精,化而為松,松之魂,松之魄,戲白龍,翔青鳳,矯矯鬱鬱,然其間則有七松處士。太微宮中,室宿之星,化而為柳,柳之聲,柳之奧,呼黃鵬,入紫燕,垂垂嫋嫋,然淡煙疏雨之間,其間則有五柳先生。古人所以隱于松者,蓋欲示其孤高峭勁之節;古人所以隱于柳者,蓋欲彰其溫柔謙遜之志。豈不知七松處士、五柳先生,若人在於簡冊中,自有沒世耳目。

 

    吾未聞橘之為物,果何如焉。揚州厥包橘柚,錫貢江陵千株橘,其人與千戶侯等,如是,橘可貴也;《風土記》名橘曰胡柑,巴人有橘革中藏二叟語,如是,則橘可奇也;瀟湘有橘鄉,洞庭有橘澤,雲夢有橘裡,彭澤有橘市,如是,則橘可嘉也;陸績懷橘而遺母,李靖食橘而思兄,如是,則可以存孝義;李德裕作《瑞橘賦》,張華作《靈橘歌》,如是,則可以入文章;李元有朱實似懸金之句,沈休文有金衣非所吝之句;唐蓬萊殿六月九日賜群臣橘,秦阿房宮正月一日賜群臣橘。耽湖之多橘,寒洲之盛橘。人孰不知橘之為美,亦不易多得,故古今多記錄,則橘果為異物也。言其橘園,則天涯散星宿也;觀其橘實,則木杪羅珠璣也;皮薄而瓣豐,膚氣而味甘。劉禹錫之甘踰萍實,寒比蔗漿。又何況其花如龍涎,其葉如鴨髻,其顆如蠟,其霜如瓊,所以呂真人譬喻金丹大如彈,九色如朱橘,吾今知橘如此也。

 

    東南之邦,武夷之山,玄化之洞,沖佑之觀,靜廉之庵,有道士焉陳洪範,字天錫,道號曰造齋。生平於琴書外,偏有橘僻,酷嗜橘林,又多種橘。吾意其所愛者,非愛橘也,蓋喜呂真人譬金丹之意。所以一堂風月,滿林煙雨,朝吟暮酌,逍遙自居,必竟內有所養,外有所玩,造次顛沛,常持一金,一粒金丹。刻意若是,宜乎隱居於此,則視七松處士、五柳先生,大不相侔。其所居名橘隱,吾是以廣大其意,彰麗其名,不為謬矣。

 

    陳天錫之風神骨範,如秋之未霜,如夜之正月,如水之曉綠,如山之春青。一掬精神,已可健羨。平居暇日,閑於軒窗,幾案惟蓄一琴,複事一劍,可謂蒼梧紫椿之琴,青萍赤荇之劍也。多焚桐脂,以搗鯨膠;又於筱節,以縛毛錐兔穎。大率惟杜松,門空四壁,往來無俗丁者。以此而觀,故可與溪山魚鳥爭清閒,奪恬靜;又可與松竹煙霞鬥魂爽,戰滋味也。吾所以喜陳天錫之意如此。一旦撫琴長歌,屬飲欲罷,請淘泓、毛穎輩禱予求一篇,蓋欲發明橘隱之意。

 

    昔者緱山之仙子有詩曰:修煉還丹苦,不忍見甘橘。青城丈人有詩曰:幾回誤吞橘,便欲升雲天。此皆古人托意之妙如此,陳天錫所以隱乎橘者,蓋得緱山青城二君子之意。況乎夜欲闌,風正清,月皎皎,又下猿啼一聲,千林忽曉,櫛盥之暇,抱琴于橘林之濱,豈無深深妙妙之意。子於此時,吾侑子以一曲,曰:  

 

橘成林,橘成林,

一畝白雲空翠深,

中有仙翁抱一琴,

夫誰知此心。

以是可以見橘隱一片滋味也。

海南道人白玉蟾記。

 

棘隱記

 

  丹樞先生結廬于武夷五曲之奧,扃戶絕粒。一旦,有女道人自東陽而來,訴所求道之狀。遂曆試以恬淡,複語之以風俗薄惡,又言居岩谷之難如此,學道業之難如此,誅茅戮草之難,饋糧給膳之難。然良久而謂先生雲:糲粒可以為粥糜,弊紈可以為垢衣,藜藿可以餐,儲儲可以炊,但欲覓片地,可以安茅茨,編蘭而為蓑,榾柮之火亦可煨,無使雨我頭,無使霜我肌。父母未生前,寒暑何所思。枯骨既火後,無複可訴饑。山中已如此,辦道亦可宜。俄而道果成,鸞鶴滿空飛。先生笑而曰:入道之易,如窮猿投林;叛道之易,如遊魚躍岸。道之在心,即心是道。汝能終始,吾何幸焉。於是納之。

 

    此道人者,劉妙清。若疑議其童年時,娉婷嫵媚,使人駭心動目。據以道眼觀之,臭皮袋裡一泓穢膿,是酸苦之蠱,釣迷之餌也。故妙清於紅塵中,卓卓然作撐撐大丈夫氣概。吾意其仙遊之夢,禪化之魄,所以能矍然回觀返照,把本來面目作自己本命元辰,向髑髏中打翻筋斗,譬如洗面摸著鼻孔,豈費纖毫力耶!

 

    妙清亦作數椽茅屋,棲附先生之廬,取名曰棘隱,蓋取何仙姑所謂幽居山林間,荊棘隱此身之句。青松翠竹,瀟灑修然,鶴唳猿啼,寒煙漠漠,風魂月魄,瀟灑無際,此棘隱之樂也。夫棘隱之中,其所用心者何如哉!吾謂如此棘隱之設,渠必欲覬覦片雲只鶴,作長裾大袂輩也。淵然如蟄龍之未雷,宜然如海鷗之正睡,湛然如春空之不雲,寂然如秋潭之有月,悠然如遊魚之躍藻,瀟然如寒雁之棲蘆,爽然如梧桐之晚風,寥然如芭蕉之曉雨,恍然如晝夢之已覺,渙然如沉痾之脫體,了然如久訟之釋囚,杳然如竹徑之夕陽,的然如孤松之夜雪,沖然如耆叟之欲耄,潰然如嬰兒之未孩,安然如海上之三山,灑然如江心之萬頃,悄然如千林之初曉,浩然如萬物之正春,泠然如泛水之點萍,渺然如浮空之一葉,快然如剛刀之破竹,迍然如寸絲之系石。其為妙也,不可得而形容;其為機也,不可得而測識。此又非棘隱之用心乎?

 

    故不有用也,吾必置之於空閒無用之地,使其與溪山魚鳥相化,而為一團清虛冷淡之氣;又使其與林泉風月俱點,而為些子奇特清妙之氣味。既如此,其人必蓬萊之霓裳,弱水之羽衣也。蓬萊弱水之間,鳥飛不盡,而雲煙渺茫,自非若人,豈容百十舉武,一程兩程,而可以亭堠其地乎!

 

    古人有《女仙傳》,亦有《列女傳》,皆女流中之大丈夫人也。如此謂如張天師之妻能飛升,而女亦飛升;許旌陽之妻能飛升,而女亦飛升;葛仙翁之妻能屍解,而其女亦屍解;劉洞天師之妻能屍解,而其女亦屍解。夫修真煉元之士,煉穀食為精,煉精為血,煉血為髓,煉髓為氣,煉氣為神,煉神為道,煉此一念之道而為聖人。自非內有所養,而外有所固,則古人列女,何以羽化登仙若是也。

 

    玉皇殿前之仙姬,紫微宮中之天媼,廣寒之月女,蓬萊之雲嬪,大有洞天掌笈之妃,妙梵天府司香之嫗,謂如驪山老姥,與夫青城之蕭氏,王室之童氏,霍童之葛氏,武夷之胡氏、李氏、魚氏,至於何仙姑輩。又聞秦時毛女,漢時黎女,及乎巫山洞庭間,皆有神女所居。而莊子亦言藐姑射之處女形狀。如此形狀,如此神仙有無?人多半其疑信。若古今所傳,簡冊所述,則女仙信乎有之。仙果可學也,學仙成道,何患乎其不仙乎!人既返老還嬰,則必能回陽換骨。人既能留形住世,則必能變化飛升。用神仙之心,信神仙之事,學神仙之道,證神仙之果。學仙非為難,出塵離欲為甚難哉。神仙長生久視之道,既可學也。則出塵離欲,夫何難之有?

 

    劉妙清既如此用心,則必可望也。吹簫之女,尚能跨鳳;採桑之女,猶可駕鶴。吾所以為之點頭,伻來求志,援筆書所可言者。

 

 

題棘隱壁三絕

 

苔空綠錢死,松老清陰瘦。

結廬臥白雲,柏子燒春晝。

 

幽鳥噪岩谷,寒煙瑣薜蘿。

忽遇金蟾蛛,無人自呵呵。

 

碧草正春風,雨晴竹落涕。

白鳥忽飛來,點破一山翠。

 

 

上清集(卷二)

 

 

 

題三清殿后壁

 

些兒頑石些兒水,畫工撐眸幾睥睨。

忽然心孔開一竅,呼吸掇來歸幅紙。

白髮黃冠逞神通,手把武夷提得起。

大槐宮中作螻蟻,醒來聞此心豁喜。

芒鞋竹杖一彈指,三十六峰落眉尾。

魏王豈是中秋死,玉骨猶存香迤邐。

八百年來覓只鶴,一舉直上三萬里。

半杯澆濕曾孫齒,幔亭遺事落人耳。

新村渡頭拽轉蓬,寒猿聲落青煙裡。

老松今已幾年梢,毛竹於今複生米。

岩上無人花自紅,幽鳥自鳴鳴自止。

笑將鐵笛起清風,白雲飛過看無蹤。

夜來月影掛梧桐,莓苔滿地綠容容。

丹崖高處藥爐空,洞前雲深千萬重。

我亦偶來還自去,一夜瀟瀟江上雨。

飛廉怒作滿空雪,天柱峰前飛柳絮。

 

題丹樞先生草庵

 

數朵奇峰如削玉,一溪秋水生寒綠。

幸有白雲處深茅,更兼明月壇前竹。

誅茅伐竹結蘧廬,現成山水可樵漁。

隨緣隨分山中住,收拾摩尼如意珠。

草廬道人貧徹骨,一廬瀟灑空無物。

身中有寶不求人,價大難酬不擔出。

朝朝暮暮了身心,山自開花鳥自吟。

未見桑田成海水,夕陽幾度鎖平林。

住此草廬無別術,終日凝神惟兀兀。

不是十洲三島仙,亦非十方三世佛。

是個逍遙無事人,廬中涵蓄一壺春。

窗前明月千年影,枕上清風萬劫聲。

廬內主人那個是,古今占斷清閒地。

忽然洗面摸得鼻,不飲不食亦不寐。

廬空人去煙濛濛,白鶴呼雲滿碧空。

一瞻元始天尊面,處處為廬處處同。

有個草廬小複小,此是虛空那一竅。

頂頭不掛一莖茅,萬象森羅為拱鬥。

劫火洞然毫末盡,此廬不壞人如舊。

 

贈趙大虛畫竹石

 

竹魂竹魄竹精神,飛落瀟湘淇水瀕。

千竿萬竿競青翠,吹風飲露千年春。

先生筆端自風雨,驚起竹魂無著處。

一點水墨化成龍,龍孫飛去鵝溪住。

先生把筆無逡巡,造物不敢私為春。

新梢勁節森寒玉,鸞鳳無處棲夢魂。

晉人神仙如孫且(音沮),畫竹每每天作雨。

唐人神仙如張臻,畫竹每每聞雁鳴。

先生自得入神手,一竿兩竿發於酒。

當時大醉呼墨奴,一筆掃出竹千畝。

酒力安能奪化工,先生煉就金丹紅。

一粒陽光照肺腑,森羅萬象羅心胸。

有時持出風竹葉,銀海不寒皆震懾。

有時持出雪中枝,恍如凍碧欺漣漪。

複能濡墨作石塊,天然峭拔古且怪。

沙中伏虎草中犀,教人持向蓬萊賣。

竹之清虛石堅硬,以此發明真性命。

使人觀石及愛竹,知有真個趙元靜。

先生醉時常風顛,世人眼孔無神仙。

我今珍藏數本畫,雲鶴來也公歸天。

 

贈畫魚者

 

昔日僧繇所畫魚,三十六鱗依翠蒲。

沈詢畫中多畫魚,鼓鱗揚鬣今為圖。

古人妙畫猶不朽,今人妙處古未有。

郭丹青者冠古今,天下畫魚第一手。

畫到妙處手應心,心匠巧甚機智深。

紙上溶溶一溪水,放出鰷鱨三二尾。

金鱗錦鬣紅玉鰭,圉圉洋洋戲波里。

小魚如針同隊行,躍身噆水弄浮萍。

擲頭掉尾浮沉勢,三聚二散浮躍意。

筆分濃淡計萬鱗,劃須點眼勻墨痕。

狀如拋尺量波練,複似穿梭擲水紋。

宛然鱍鱍巢青藻,漁翁未釣先吹火。

壁上魚躍水不流,稚子睥睨敲針釣。

君今畫到入神處,此畫一出聲尤著。

魚雖無腸有活意,玉波浸荇澄寒渚。

深恐後夜或雷雨,化作龍飛禹門去。

 

贈郭丞務蘆雁

 

畫士郭熙畫之冠,郭熙去後名未斷。

其裔複有郭萬里,胸中丹青飽無限。

為誰作此蘆雁圖,傑出南齊宇文煥。

煙水瀟瀟風卷蘆,沙邊鴻雁暮相呼。

瀟湘洞庭此秋景,世間此畫知有無。

幻出棲雁三四隻,八九葉蘆橫古磧。

欲宿未宿嘹唳聲,漁舟泊岸山煙黑。

秋風吹落梧葉黃,過雁往往歸衡陽。

橫空書字人不識,飛過有影沉滄浪。

落霞浸水江村暮,數隻翱翔回古渡。

引頸舉喙啄荷花,飛越戍樓西畔去。

雲寒月淡西塞秋,幾聲淒切惹人愁。

岸頭飛共丹楓落,打團成陣訪沙鷗。

似此景物似此意,君今畫之不難事。

數幅鵝溪冰雪縑,須臾掃出蘆雁市。

世間豈無學畫者,未必有與君相似。

我欲置之篋笥間,滿笥爽氣生秋寒。

恐君此畫無人見,有畫鬥者誰敢戰。

掛於幽軒素壁間,一日須看千百遍。

 

清虛堂詠雪

 

長空慘慘晝如夜,嚴風刮得雲片下。

寒猿傍樹不敢聲,江梅羞開恐易謝。

萬山無限落葉愁,處處凝煙纏草舍。

枯槎凍僵不復活,飛廉截住陽春赦。

餒虎呼雛入岩臥,過鳥如梭鑽樹罅。

園林蕭索無一物,幾夜霜威煞無藉。

欲雨不雨數點霰,雪意沉吟天似詐。

滿空飛起楊花駕,三日兩日凍不化。

眼前幻出白玉樓,不敢登陸空嗟訝。

肌膚生粟鼻流水,前村新醅複增價。

漁翁溪畔笑收網,魚亦不知鉤有麝。

洗鐺簇火煎雪茶,垂簾疊足說清話。

呼童鑿碎硯中冰,呵手團樂結詩社。

詩成此景尚自爾,安得王維收入畫。

 

純陽會

 

一點薰風舞綠槐,祝融袞火從南來。

海棠落地蜂蝶去,池館無人蓮未開。

溶溶一掬清和髓,純亁已作牝馬矣。

岳瀆將此英雄氣,收來頓在葫蘆裡。

階前十有四莢蓂,諫議夜來夢麒麟。

披槲老翁自鼻笑,胞胎未兆天元春。

洞賓弄巧翻成拙,蓬萊路上空明月。

牆頭梅子枝上蠟,池畔榴花葉裡血。

生來挺挺其精神,所適性癖窮天真。

驀然悟得鉛汞機,敢謂大道無楚秦。

忽爾金丹成九轉,十月胎圓人不問。

撼動乾坤走鬼神,青雲白鶴方解悶。

天下後世思真人,常與真人慶誕辰。

櫻筍廚開正來日,釋氏亦欲制蠟人。

不知故事自誰始,實自五代譙陵起。

王詵建會集冠褐,飛來白鶴不知幾。

次則蕭氏建宅仙,七閩萬戶生祥煙。

一郡二郡漸風化,駸駸知省洞賓賢。

城南城北走幾次,人亦不知回老是。

但見老松作人語,先生攜墨歸誰氏。

太平寺裡作篇詩,又道磨鏡嫌人癡。

岳陽市心一長嘯,鐵笛無聲今幾時。

寶婺有人潘氏子,功名願足心肺喜。

髫年崇奉迄今日,四海杖屨紛如蟻。

萬指叢中見玉蟾,不作衣衫藍縷嫌。

題詩祝君勵金石,晨香夕燭增肅嚴。

妙通老人暗撫掌,何年熊羆入夢想。

待渠崢嶸欲及笄,整頓衣缽福無量。

半千白鶴呼青雲,青雲深處瓊梅新。

有人要問飛升事,只看天邊日月輪。

 

贈城西謝知堂  時通

 

蓬萊山上神仙翁,道貌挺挺喬如松。

雙眸炯炯黑於漆,臉邊隱隱如桃紅。

有時仰天笑開口,撮起昆侖歸右手。

忽然虛空跌落地,不覺滿腹藏星斗。

有時驚起老龍號,一口吸盡滄浪波。

打破混沌揣出骨,拈起芥子貯山河。

偃月爐中煮天地,煎煉日魂並月髓。

笑把葫蘆禁鬼神,杖頭挑起山和水。

樂巴噀飯飛成蜂,左慈剪艾化為龍。

夏月梅花冬月電,似此伎倆問呂鐘。

撮土為香猶是假,水底麟麒取作鮓。

鬼神眼精突出外,無根樹下騎鐵馬。

工夫到處戲極時,拈弄造化如兒嬉。

大蟲舌上翻筋斗,卻笑金剛學畫眉。

女媧要補西天竅,煉石不得羲皇笑。

秦皇鑿山通四溟,漢帝掣之一長笑。

先生手持沒底籃,出有入無猶不凡。

攜此道術問四海,洞賓今正覓同參。

盞裡綿包或聚散,火裡游魚水裡雁。

黃鶴樓前大醉時,撐眼撮與鐘離看。

水盆攪散五色沙,滿地寫出龍蛇花。

自將一盞逡巡酒,敢向人前化作茶。

笟籬裡面一條路,透入青霄雲外去。

十字街頭開鋪席,翻手覆手成雲雨。

如今天下覓無人,似君道術真入神。

踏遍江湖今幾春,都來一個雲水身。

 

端午述懷

 

方瀛山上風颼颼,五月六月常如秋。

松花落地鶴飛去,萬頃白雲空翠浮。

夜半蟾蜍落丹井,琪林深鎖寒煙暝。

滿天白露點蒼苔,蛙市一散萬籟靜。

三樹兩樹啼斷猿,樹冷棲禽夜不眠。

數點飛螢戀沙徑,山腰石澗悲寒泉。

鐘聲隔斷華胥路,不知蝴蝶飛何處。

摩娑兩眼折紙衾,人道今辰正端午。

曉雨初霽梅子肥,龍孫脫籜新燕飛。

山居蕭然無一物,摘齏搗麥充晨炊。

憶著往年五月四,葛巾羽扇鸞溪市。

龍艘破浪漿萬枝,鉦鼓聒天旗掣水。

紙錢飛起屈原祠,行人往來如蟻移。

桐花入鬢彩系臂,家家禦疫折桃枝。

庭前綠艾制綠虎,細切莒蒲斟綠醑。

美鵝鱠鯉辦華筵,冷浸水團包角黍。

今年寂寞坐空山,山雨山風生曉寒。

默庵令我休噫氣,作詩略述山居意。

安得兩腋生飛翰,與君飛上泬寥間,

免使在世賦辛酸。

 

仙岩行

 

醉攜七尺霜前竹,雲錦山前灣幾曲。

溪頭秋雨添寒綠,蛟龍冷浸一壺玉。

蓼花錦岸紅欲流,稻田高下鋪棋局。

碧岩聳出碧天半,鳥不敢飛縮雙足。

古洞無人石酒榨,峭壁仙倉積天粟。

老梢指顧猶驚呼,神刓鬼劃出崖谷。

搗藥聲乾人已仙,萬丈丹井一泓泉。

風擊古松飛翠蓋,日射蒼苔鑄綠錢。

藤蘿拽樹擘輕煙,黃鶴一去今何年。

天欲夕陽空鳴蟬,夜深嶺月向人圓。

蕭寺老屋留數椽,殘僧一二掩柴門。

鐵像面壁蕭蕭然,瓦爐無火古殿前。

寒鴉到窗簷息溜,暮雲衰草覺山瘦。

楮衾不暖不成眠,虎聲入耳猿聲叫。

幾點疏星落梧桐,丹巒紫壑高相鬥。

何當汗漫跨青牛,曉露泠泠白玉樓。

 

燕岩行

 

有客來從天竺峰,渡頭恰趁一篙風。

秋風著力送行李,吹入燕岩松竹裡。

松竹淒淒天作秋,空來空去空中浮。

高岩萬丈聳空碧,仙翁騎鶴去無跡。

丹爐不火草芉芉,數間岩屋掩寒煙。

下有龍潭綠無底,瀑布懸崖千尺水。

夜來月影空滿山,石鐘一響生秋寒。

王燕何年岩下舞,飛時化作滿天雨。

盡言此岩多仙靈,白鶴點破一山青。

煙霧罩山石常潤,莓苔滿地翠無盡。

我欲他年此煉丹,奪取人間千歲閑。

有個高人陸岩主,抱琴對我彈中呂。

勸我他年歸去來,此岩莫被煙雲埋。

 

胡東原香錦亭

 

東皇剖破勾芒腹,錦心繡腸香馥鬱。

絳都風雨僝僽春,花魂無主自精神。

黃鸝初喚柳開眼,海棠枝上春煙暖。

放出一點兩點紅,牆頭紅腮微笑風。

東原去後花無主,春工亦懶施機杼。

亭前忽遇詩酒仙,花亦噴出些龍涎。

風催雨趲花不辨,滿庭芬芳生爛慢。

牡丹吐火花欲然,日將錦繡鋪苔氈。

詩狂夢與花神飲,酒醉不與花神寢。

酒闌令我憶東原,花木雖在人惻然。

此詩終不為花作,惆悵東原此丘壑。

而今賞花不見人,但見蜂蝶飛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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