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排在隊伍中間,等待超載疲倦的列車進站。人潮推著我擠入車廂(如同被塞進某種爬蟲的體腔內)直到無法再前進為止。我勉強圈佔出些微空位放下我沈重的肩擔,並將自己折疊嵌進一堆肉塊之間。左右挨著同樣僵直的面孔,而身為搶不到坐票的大多數,我僅能釋出的善意便是和他們一樣面無表情。
北上自強號的坐票一向也是很難搶的,所以這自然不構成我需要特別記述的理由。其實不過是想上廁所而已-如果你在幾天前問我是否會因為尿急而動筆描繪一幅細膩的,關於小便的繁複圖像,我會正色告訴你這笑話很無聊。當然,我絕不是否認小便的重要性,我想表達的只是在尚有兩個小時多車程的火車上憋尿對我的影響究竟多麼深鉅(至於為什麼憋尿,主要是為了參加遠在另一城市的烤肉聚會-雖然事後證明我不過是去那獨自飲著廉價啤酒,對著暗茫茫的天空發呆直到尿液再次將我膀胱撐緊-)。至少我可以確定我再也不會選擇在第一節車廂上車,因為那節車廂沒有廁所,而到達人牆另一端的路程實在太過遙遠艱辛。那段距離間混雜了各種鮮明錯落的氣味,我可以一一分辨其中差異,雖然這於我沒有任何幫助(只有阿摩尼亞的酸嗆味能令我動情);且作為一個不擅以氣味架構記憶的人,很快的,那些氣味便成了一無法分割的整體,消融在我底四周了。
我努力轉移注意力至其他事物,期望腎臟過濾血液的速度能再慢些:譬如窗外匆匆的田疇、或飛或息的禽鳥和泛著幽微綠光的農舍。但即使是那樣一個和諧自然的風景,我卻只是想到,於其中隨地便溺該是多大一件樂事-無論是田埂、單調的鐵軌旁甚至是較為偏僻的馬路兩側,都進了我美好的幻想之中-那也許是我第一次有股衝動想望車窗外跳。而當我終於發現小便這回事已然如札希爾般啃蝕了我所有思想時(或可說是尿液洗滌了我僅存的自由意志),我終於不再抵抗,開始認真思索人類的生理極限,包括膀胱可以承受多少重量,或者水分過久沒排出對人體的害處等。我彷彿看見尿道管壁的肌肉因吸收太多水分而膨脹,尿液漫漶在所有空洞鬆散的組織間,滲入血管後逆流回心臟;我聽見我規律衰弱的心跳和尿液沸騰竄出自毛孔的啵啵聲。-我幾乎忘記究竟過了多久,當人群逐漸在各站被消化,我才顫巍巍地,半恍惚地完成那近乎神聖的儀式。
之後我總算趕上聚會,如往昔般坐在疏遠人群的台階上,陪著手握的啤酒罐一同打嗝。周圍是嗆鼻的烤肉味和細碎宛如背景的吵鬧聲,我打起精神應付完他們應付性的問候,盡量合群良善地表達我不適合他們。
(......。)
卻在某個喧囂暫歸寂靜的一瞬間,我想起適才第一節車廂朦朧的氣味、想起身旁面孔的輪廓縱深,和我那純粹的兩個多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