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沒有下雪。攝氏溫度六度，體感兩度，窗前有車經過，在河一端。從附近的橋墩上望過去可以見到不遠處一片銀茫茫的山頭，路過的人們都不約而同拿起手機拍照，也都不約而同地穿著差不多款式的大衣。學校的主街因為寒假顯得單薄，人走在上面像一張張輕飄飄的剪紙。

　　因為冷，所以慢。我指的是血，還有光。我用一條很大的圍巾圈住自己，但依然沒有什麼不能進來，沒有什麼能夠出去。我已經一段時間不讀詩也不寫詩了，我通常等它自己靠近我，譬如水星逆行的時候（然後就這麼迎面撞上一群石塊）；我只是不想寫，因為我所能寫的，仍然是差不多的事情。

　　那並不代表我沒有改變。如果連北回歸線經過的地方，都已經下雪了，那麼我想，這世界也許真的沒有什麼是絕對的。生活並不只是幾綑柴火的問題，這段話出自夏宇，但是另一個人告訴我的，從此我對於雪塊或夏宇的的認識，都不得不關於他。

　　這當然只是一種比喻。我要告訴你，生活便是一種比喻，只是一種，不能多，也不能少。當我說，我走在一條沒有下雪的街道，街道的盡頭鄰接著吹泡泡大象的故鄉，和橘黃色巨大貓咪的洞穴，你要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那麼一個騎著麋鹿，到全世界兒童的夢境裡發送禮物的聖誕老人，他每呼出一口氣，就擊碎一點自己......；你要相信真的有不會下雪的國度，你要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說服自己所有說過的謊，都是真的。

　　我希望我是一個說故事的人，不濫情，也不乏味。我希望我故事裡的所有人物，都安好地活在故事裡。我傳了一張雪景照給家人，告訴他們，台北真的下雪了，那雪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然後回到我的住處，昏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醒來的時候雪已經融的差不多，剩下的都存放在臉書裡。我打開電腦，讓他人的生活攤展在我眼前，他們說，今天早上下雪了，發佈時間顯示為晚上九點，意思是，中午之後的時間都是多餘的；關掉螢幕，雪花仍然飄零在我的瞳仁之中。我沒有因此悲傷，或者憤怒，儘管那之後，也許不再會有一場雪能夠讓我感覺到冷；我只是突然地失溫了，彷彿自己體內最熾熱的什麼，正在汩汩流出。

　　我本來還想要再說些話的，說些讓人不明所以的，字與句之間任意的排列：是缺乏線索、充滿暗示，但找不到笑點的那種，彷彿世界原本就該是一片冷寂；然後有一場雪落下，落下的時候我在亞熱帶的台北。所有的譬喻都已經來不及了。我想起自己，和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