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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vs 東大全共鬪》 觀影心得(上)
2021/09/02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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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切首先是語言問題──1969513日,三島由紀夫走入東大900號教室,為這場眾所矚目的左右翼辯論會開場時,說,他今天之所以站在這裡,是想要測試語言在這個時代,究竟還有沒有用。

當所有人(包括來不及參與歷史現場的觀眾)皆預期有些什麼將要衝突、交鋒,或至少是各自核心價值的述異,三島的演講、全共鬪成員的詰難,卻大多是些看似不著邊際的抽象問題。於是現場頓時成為大型的哲學論壇。

然而,正是透過這樣抽象而不著邊際的討論,原本分立左/右二極的光譜,悄悄發生了摺曲與偏斜:某種「思想」自外部侵入了。如果說在第一層意義上,「語言」的效度問題,指的是不同立場的人之間,是否仍存有溝通的可能性,那麼,類似的提問便是一種起點:可以說,他們其實是默契地先將「現實」的判斷與行動置入括弧之中,看看彼此在「理念」上的想像與認知形式,是否真存在著那麼大的不同。

這或許是因為他們皆意識到,無論他們如何敵視、嘲弄或不認同對方,他們仍歸是社會中被邊緣化的一群;換句話說,在「被秩序排斥」這一點,極左與極右總是共通的集合。這是為什麼,三島會說,即使他被台下的各位視作「體制內的人」,但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平凡人,其對社會做出的抵抗,終究是「非法」行動。

a.他者是什麼?

從這個角度來看,全共鬪成員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其實隱含著某種恐懼,那便是在媒體時代下,以學生為主體開啟的革命運動,如何可能自以路障阻擋的校園內部,擴張至外部社會。因此,這句話其實也呼應著三島在開頭所提到,他認為自己和全共鬪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他們都反對「沒有任何前提的反對暴力」;他更說,他們其實都企圖在身體與暴力之間,找到一種邏輯與意義上的接合可能。

這裡的他者,因此既是不同於我之人(故隱含著原始的暴力關係),又是我渴望說服──或以辯論會上三島的說法來講,是我渴望強加意志於其上──的人。在後者的解釋中,三島將其定義為「情色」,也就是支配者與被支配著的「非關係」。

有趣的是,三島在這邊援引的,是沙特。可以說,三島係透過雙重地扭曲了存在主義對主體間性的討論,來指認我與他者之間不可調和的距離:由於我把你視作一個有能動性的主體,因此一旦我的欲望與你的欲望相衝突時,我便必須透過暴力來遂行我的意志。所以三島說,我必須把共產主義當作我的敵人。但他沒意識到的是,這句話反過來暴露了其欲望內裡的匱乏。

b. 關係、空間與時間

那麼,對於自我標榜為左翼運動的全共鬪而言,他者又是什麼?影像中並未看見有哪個成員,對此做出申論。不過辯論會上,三島最大的論敵、芥正彥倒是以不同形式給出了回應。芥正彥強調,鬥爭的重點在於開闢「解放區」,無論是1968年全共鬪占領的安和講堂,或者如今的駒場校區,其目的都是讓不同事物碰撞、進而重塑人與事物之間的關係;換句話說,所謂的解放、革命其實便是既有關係結構的顛覆。而在芥正彥的想像裡,所謂的解放區,便是一個將所有世俗關係阻擋在外的「空─間」。我們應該如何在時間的支配(對芥正彥來說,這指的應是慣習/結構對人的宰制)外,重新塑造人與人的關係,如何重新看待桌子──它不只是教室裡供學生與教師使用的工具,更可以是人手上的武器──對芥正彥來說,這便是一種鬥爭。因此,此處的他者既非情色亦非暴力的客體,而是關係的對象。

不過,說穿了,這樣的他者仍然只是自我想像的投射,甚至比起三島要來得更加面目模糊。三島顯然注意到了芥正彥論述中的諸多破綻(坦白講我聽芥正彥講話真的是會很不耐,因為常常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麼Orz),因此對他提出了兩點質疑:

b-1. 三島首先仍是從語言開始詢問。若如芥正彥所說,解放的重點不在於持續多久、如何回應歷史問題,那麼語言呢?作為在時間中重複積澱與創新的產物,如果不透過語言,我們要如何與其他人事物形成關係?此處,開頭提到的「語言的效度」問題又再次浮上表面,只是這次,重點變成了語言如何形塑了我們的「世界」,又如何決定了我們從哪裡來、往何處去。

對於三島來說,語言的這個向度,恐怕遠比溝通來得重要許多。正因為語言的指示與象徵功能,意味著文化的積累,乃至整個日本的精神傳承;所以否定了時間的重要性,就等同於否定了日本之為日本的本質。

b-2. 三島再回到人與物的關係,詢問芥正彥:人與物之間的關係,真的能夠不帶有任何目的嗎?譬如我現在使用這張桌子,它是放置教學用具,或者拿來設置路障,端看我抱持著什麼樣的目的去理解它。很明顯,這裡三島是以海德格物的「現成/上手」狀態,去質疑芥正彥的「解放」:如果不是從存在者,也就是我對周遭環境的領會出發,我如何可能理解他者、「世界」又怎麼可能展開呢?而領會不正是以語言作為根本嗎?


當然,從後續芥正彥的回應來看,對芥正彥來說,三島的這些問題,根本都不是重點。因為他根本不在意日本、也根本不想「成為日本人」;相反的,他是要跳脫國家的框架,超越一切關係乃至語言,對人類感知形式與配置的固化。

此處,我們似乎隱約可以看到康德與黑格爾之間的對抗:亦即,作為一個人,我應該首先是人類全體中的個人,還是國家中的公民?在這個左/右路線的經典命題之中,所蘊含的其實是對「自由」的關心。更簡約地說,無論是三島、或者芥正彥,他們對當前這個日本社會所提出的探問,事實上,都關乎一個人怎樣可以從束縛中(以美國為首的冷戰體系,乃至喪失深度的消費社會)解放,進而賦予生活可能的意義……(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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