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OK,這是一個簡單的實驗。
步驟很簡單,只有一個:請閉上眼睛,回想今天一天你(妳)腦海裡出現最多的那個臉孔。
——那個人,是你(妳)最在乎的人。
你(妳)說「沒有特定哪個人的臉孔特別頻繁的出現?」「你無法確定哪個人才是出現最多次的。」
那我可以很肯定的跟你(妳)說:那只代表那個最值得你(妳)在乎的人還沒出現。
不要害怕這實驗。因為當你肯去回想,閉上眼睛後就不是黑暗。
出現最多的有沒有是討厭的人,因為討厭而出現最多?
我無法理解,因我不曾經歷。
討厭的人的面孔總是刻意不去聯想,所以他不可能出現最多的。
萬一真的有了。很危險的,說不定你(妳)開始在乎這個你討厭的人了。
不可能?
在乎討厭的人的那些人記住你心裡OS的這三個字。
─不可能。
然後當有一天這個你曾經討厭的人從你身邊蒸發消失後去檢視這個曾經的念頭,但這時候其實在乎不在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失去了,心痛了,空虛了。來不及了。
實驗,做完了。
□
我和靜的初見面是在一個颱風來前的早晨。至少……氣象預報是這麼說的。
如同往常一樣的,而「往常」就是那麼一成不變的東西。跨過鬧鐘的橫屍,連刷牙都省略。還好前天晚上有把課堂的東西都準備好。手機又響了,班上同學的來電。看看手錶,還有五分鐘的時間敲上課鐘。
沒問題,來得及。
大二的我已經搬到學校外面找了公寓住,同層樓的室友只有裕偉。開了房門,看見對面的門還關著,我知道裕偉這傢伙還在做著他的白日夢。而住在他對面的我卻得急急忙忙的下樓趕著上課。
那是颱風來前的早晨,雲飄得特別快。似乎因為如此,陽光洋洋灑灑的落下來,就像波光一樣映在柏油路面上。那波光一般的東西是從雲隙出來的吧?讓自己有種在湖底悠閒走著,悠游著的錯覺。
忽然間,我覺得自己是一隻魚。
「沒刷牙的魚?」我笑了,自己都笑自己。
腳步慢了下來,就遲到個五分鐘吧!
遲到的理由這東西是很好想的,是一隻魚就慵懶的悠游。
音樂響起,班上同學豆腐的來電。
「牧學,你又去當鬧鐘殺手?快來上課啦!林老大的課你以為你有幾條命夠死!?」
喔,原來我把電話接起來了。
「好好好,我……」
我當然知道林老大有多麼在意學生的一致性,當晚了十分鐘才慌慌張張的從門口出現就是破壞了這樣的一致性。一致性失衡的結果是讓他的奇摩子不高興,記住遲到的你,接著往後的課程你都會被抽問到無法高興。
可記得嗎?此刻我是一隻魚。而魚聽不懂人話的。
「我等等就到了。」我說著,可心裡依舊想用緩辦的步調去看看這些映在地上的「波光」。
本來,我應該如此說著。
在我話說到一半時其中一個字的讀音瞬間變成英文的「Fuck!」。忽然的,視線所及的周遭景物變得好模糊!我錯了,這片湖似乎濁了……
「豆腐,那些鬧鐘來找我索命了。」我苦笑。
『怎麼了?』
敷衍幾句,不待豆腐的回應,掛了電話我往路邊一顆電線桿靠了過去。希望這個瞬間只是個意外,再過一下我就能像個正常人遲到上課。
音樂響起,我索性關機。這樣他會以為我要翹課了吧,呵。
呵?
無所可謂的個性。笨死了!
其實很惶恐,因為失明過就不想再有第二次了,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說也奇怪,慢慢又開始被黑暗給攫獲的我竟忽然想起現在這對眼睛的角膜,以前的主人聽說名字裡也有個沐字。
「很有緣呢,沐。」我只好苦笑。
「你是要告訴我這雙眼睛有保存期限的嗎?彰化有點熱呢,沒辦法冷藏。」
與眼睛的對話似乎沒有效,於是我開始東張西望。但,好霧好霧,我伸手往這濁湖抓了一把。
「幹!衝蝦!」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我緊張了:「對不起,哇看謀……」
他的怒吼讓我不只為了他緊張,也開始了對自己的再度失明緊張了起來。他似乎也意識到我是失明的小孩,開始了幾聲的道歉。
我沒心情理會他。
我應該求救嗎?就在我終於想到上醫院的可能性後,有個身影卻從這片濁湖中浮現,一片黑裡一個清晰的存在,我無法解釋。
我甚至懷疑我仍在作夢!
一個女孩。
不自覺,沒有猶豫,如此自然。中年大叔關心的聲音仍在耳邊。
黑裡我走向她。愈靠她近週遭的景物愈見清晰。
「嗨,我是阿牧。」我打了招呼。
她似乎嚇了一跳,加快她的腳步要離開。
正常的吧,她眼裡可能我是又一個隨便搭訕的傢伙的傢伙。很難解釋,這個一看到我就跑的女孩卻讓我有種親切感。我笑了,最起碼心裡是笑的。這種情緒讓我覺得很有趣。
深怕又看不見,我小跑步追上她。
「嗨,我是牧。」這句話甚至不是我講的。會這麼說是因為,在我追上她的同時我自然冒出了這句話。
喔,原來她這麼可愛;終於有機會細看。
那是颱風來臨前的早晨。
那天,我翹掉了所有課,為了一個玄妙到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跟著她上了所有美術系的課。
『這是爛理由喔。』她說。
「我知道。」可我也只能笑笑。
要強辯只會被認定是傻瓜吧。
最後,傍晚送她回家的路上還是跟她交換了聯絡資料。
「可…可以給我妳的聯絡方式嗎?」自己都聽得出來聲音在顫抖。
是的,我很緊張。那種緊張不是為了再次遇到這種莫名奇妙的失去視線時趕緊第一時間call她來我身邊讓我趕快恢復,而她不知道會不會答應的緊張。
或許,就是那種搭訕女生的緊張。
『什麼理由?』她笑著說。
「當…當妳…當妳學伴可以嗎?」我胡言亂語了。
然後,海一般的雨中。
雷陣雨。
回到家,跨過早上那具鬧鐘的橫屍,才發現記載著聯絡資料的紙上,筆漬都已然模糊。
心裡有種懸空的感覺。
這是我嗎?無所可謂的我?
「嗨,我叫靜。」那女孩對我說。
□
DV攝影機一台,錄音筆一支,數位相機一台,圖騰版白色GTR一台……
『牧學,我們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沒帶到的嗎?』裕偉翻開著他跟我的背包碎碎念的在做最後清點。
「你聽過有人騎小50二十四小時就環完全台的嗎?」我問。
『有啊,整個屌翻的真男人。那大概要騎車騎不停吧!不過你跟我還有你的色色夢想要去完成,所以大概不可能那麼快吧……』沒有回頭看我,裕偉邊清點著東西邊回答我的問題。
雨衣兩件,風衣兩件,手電筒,地圖……
「那你聽過有人跟著想二十四小時環島,結果騎到快完成時倒在路邊暴斃的新聞嗎?」
他終於肯回頭了:『幹你娘!劉牧學!』『老子上刀山下火海陪你走這一遭,結果還沒出發你就來觸我霉頭?去死。』
就在他要衝過來想給我一個飛踢的時候。
「這趟騎車的是我,暴斃的也只會是我。我不會讓我朋友出事的。」我說,讓他的飛踢停在欲踢不踢的一個尷尬階段。
『騎車的是你,你忽然暴斃我還有得活嗎?』所以他還是踢了。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說。
『應該都沒有缺什麼了,走了嗎?』他問這話的時候清晨的曙光剛好從天邊透出來,希望般的光芒取代了黑暗。
「嗯。」我笑了。
『走之前再跟我說一次妳學伴的名字。』
「怎了?」
『如果這趟不小心真的上了天堂,我總要知道是誰陷害我的吧!』
「靜。」
『幹,我說的是全名啦!不說全名上帝怎麼會受理我的案件!?』
「不知道。」
『不知道?』裕偉的表情整個是瞠目結舌。
「嗯。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會先下地獄,不是上天堂。」
今天是十月十號國慶日放假一天,週休二日,加上禮拜一我們都沒課。所以…我們有四天的時間幹你說的這件蠢事?
「嗯。」物理系的他實在很愛做這些有的沒有的計算。
『好,那我決定從四天裡先抽個五分鐘來讓你下下地獄!五分鐘後我們再出發!』
然後,在曙光打破黑暗的清晨,在有台化工廠排放廢氣的彰化天空難得有欣賞空間的清晨,我們出發了。
一趟寄望著能連結過去未來的旅行。
─實驗結束,而我確信自己在乎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