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武士周報試刊20號》本周人物

-----馬英九新政府100天體檢系列

前言：有自省能力，又有模範生自我期許，及「有所不為」的權力自制。「桃花源幻覺」雖已破滅，但馬英九將來還是有機會成為真正的政治模範生‧‧‧

每一次，有機會當面採訪馬英九，我的潛意識裡，總會想到那一句話：「那一個小時候，同學們最想『蓋布袋』的模範生！」

第一次當面專訪馬英九，就讓我內心湧起了三十幾年前讀中學時候的那一種「明知不該，卻又有著莫名潛在衝動」的叛逆少年情緒。

那是一九九七年，因為「白曉燕命案」，馬英九發表了「不知為誰而戰、為何而戰？」語焉不詳的聲明後，就辭官了。新聞媒體當然想要追問下去，當然想要爭取當面和馬英九獨家專訪，說清楚、講明白。

為了爭取這樣的機會，我被《新新聞》指派了這個採訪任務。每天早上不到六點，就守候在馬英九在台北市興隆公園旁的住家樓下，想要當面堵要晨跑的馬英九。我會這樣想，媒體同業當然也會這樣想。那時候，每天早上，興隆公園熱鬧的像個菜市場。

》》想訪馬英九？跑得動再說

馬英九呢？顯然也知道會有這種場面，第一天，他看到眾人，清清喉嚨笑了幾聲，站好位置，講幾句話讓眾人好交差。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七天，都是如此場面，但採訪人潮已在退潮當中。

第八天，馬英九出來一看，人數變少了，但還有四、五人，他竟嘆了嘆口氣說：「你們何苦如此，為誰而戰、為何而戰？」

第九天，只剩下我和《聯合晚報》馬道容還在守候，馬英九竟會眨眨眼地對我倆偷笑，然後說：「國父革命失敗十次，加油！」

就學孫中山的精神吧！第十天，我還是清晨六點就准時報到，馬道容沒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守候了，馬英九出門看到我，嘆了一口氣，主動就答應接受專訪，但他開出一個條件，要我先陪著他晨跑，跑得動，才受訪。

那是一場「不愉快」的採訪經驗，我一手拿著錄音機，一手抱著筆記本，拖著已經連續十天，每天睡不到四小時的身軀，又喘又累地緊跟著馬英九，第一圈時，馬英九專注地跑著；第二圈，他聽到我的喘氣聲，很「關懷」地問：幾歲了？然後，「馬老師」開始說教了，馬英九說他大我十六歲，已經算是中年了，體能竟還比我這個青年還好，要我要多注重保健養身；他又看到我上衣口袋有包菸，又說他年輕時候也曾抽過菸，但他說戒就戒，「很年輕時，我就體會到，不好的習慣會害人一輩子」，邊跑著，馬英九邊對我「諄諄教誨」著‧‧‧

》》馬老師開示，小記者好悶

那時候，我的腦海裡真有那樣的念頭，很想找個「布袋」，就像讀國中時，有時會想把班上那位最受師長喜愛，又愛向同學炫耀的模範生給「蓋布袋」一樣。

沒好氣當中，馬英九停下腳步了，他很「體恤」地要我陪他走，免得跑完全程，我已經「喘到問不出問題」，就邊走邊訪好了。聽到這種「體恤」，我更是一肚子悶氣了，這‧‧‧還真「體貼」啊！

後來在二○○八年情人節，當聽到馬嫂周美青公開說出馬英九「不體貼」時，我立刻哈哈大笑，待人接物上，馬英九還真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那一個清晨，我當然不敢，也不會把馬英九「蓋布袋」，但一肚子火中，問起問題來也就不再「溫良恭儉讓」了，因為在這十天當中，每天早上守候後，我都接著趕到台北市忠孝東路馬老爹馬鶴凌的辦公室，陪馬老爹談愛子，磨牙一整個上午，我想起了馬老爹最愛稱許愛子從四歲就熟讀「四書五經」，以「孔孟傳人」自許的說法。

我披頭就問馬英九：孔孟之學，君子出世、入世都有規範和標準，什麼聖之清者、時者、任者、智者‧‧‧等等，各有典故，就是沒有馬英九這種突然辭去政務委員，又說不清楚講不明白，為什麼？「是符合了孔孟之學的那一條教誨？還能自居聖賢傳家嗎？」

》》突破馬心防，專攻其人格

這種無俚頭問法，馬英九竟然會愣住！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翻過身來對著我，就開始背出好幾段文言文，臉孔泛紅、雙手揮舞，急急忙忙要說明他的行為，不論孔子、孟子、荀子、朱子、王陽明‧‧‧都可以來替他的決定來「背書」。

靈光乍現，我突然發現，要突破馬英九的「心防」，問出不一樣的東西，就別跟他牽扯一大堆「事務問題」，直接質問他的「人格」最有效。

我接著又問，根據行政院官員說法，馬英九辭官前最後一次行政院會上，為了「假釋門檻」問題，三次起身，臉孔紅漲、雙手緊握拳頭，當著連戰等數十位閣員、長輩面前，和當時的法務部長廖正豪激辯，全場錯愕，我問馬英九，是不是和廖正豪不合，才有這麼「失禮」舉措？馬英九又被這樣的無俚頭，給問到天南地北講了好多好多‧‧‧

》》在別人眼光中戒慎恐懼

數年後，當馬英九是否要參選國民黨黨主席還未定案的時候，一位和馬英九相交二十幾年，總統大選時的重要輔選幹部找我泡茶洗溫泉聊天，想聽一聽我對馬英九的看法時，兩人擊掌大笑，竟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小時候，全班同學最想『蓋布袋』，偷偷狠打一頓的模範生」，這種人卻「連放學回家都不敢和同學走在一起，怕這個同學突然做壞事，影響到他的好名聲」，孤芳自賞，潔身自愛，卻沒有幾個朋友，反而是永遠活在別人眼光中而戒慎恐懼。

不過，馬英九的這位老朋友也嘲笑我說，恐怕我也被馬英九給「制約」了，因為我的身高和馬英九一樣、我的體重也和馬英九差不多，沒發福前，我的腰圍、身材也幾乎和馬英九一樣，除了‧‧‧「就是那一張臉，和馬英九有天差地遠之別」。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我才會「在嫉妒潛意識的趨使下」，慣以「心理學角度」去探索、解讀馬英九。

也許吧，差一張臉，竟和馬英九的成就差別這麼大！我哈哈大笑。

但這麼多年以來，我面對面專訪馬英九至少有二十次以上了，他的選舉，我也曾經整整六個月，是從早到晚貼身採訪，就我的理解中，馬英九這種活在別人眼光的特質，真的很明顯。

》》在乎評價，想取悅所有的人

例如，馬英九的眼光永遠都在閃動著，不論是室內訪問，還是掃街拜票，他的眼球永遠都在四處游移，許多人覺得馬英九是「不尊重人」。錯了！馬英九是不自覺地在擔心，他有沒有忽略掉哪個人？所以，不自覺地眼神游移，想要看每個人的反應。同樣地，馬英九有名的「記筆記」習慣，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他一定會專注地記著，也是一種想要表達「尊重」的本能反應。

掃街拜票，馬英九更常被拿出來說握手無誠意，蜻蜓點水，遠遠不如周美青的認真。這是誤解了馬英九，拜票中，他的眼光必掃動，他想要和每隻伸過來的手相握，免得忽視掉哪個人。結果，就是想要取悅所有人，卻讓所有人都抱怨。

專訪馬英九時，有攝影機和沒攝影機在場，這種活在別人目光下的特質更明顯，沒有攝影機和照像機在場，或是攝影記者沒有拿起鏡頭，馬英九可以侃侃而談、他會斜靠椅背、他會交疊雙腿翹起二郎腿，但只要眼角餘光看到鏡頭對著他，馬英九本能地就正襟危坐。

多年以來，許多人都在說，馬英九不該太重視民調；都在說，馬英九不可能天天想要「面面俱到」，可能嗎？十幾年採訪馬英九的體會，不容許一個人說他不好的壓力，已經成了馬英九不知不覺的制約了。

》》馬自省：和陳水扁有何不同？

陳水扁的執政失敗，當馬英九變成馬總統後，又是馬英九的另一個制約，永遠想當模範生的馬英九，一心一意想複製蔣經國，更一心一意想要避免被人說成是「陳水扁第二」。

二○○七年三月底，我就當面聽到馬英九問：「我和陳水扁有什麼不同？」這是我到目前還一直認為，也許馬英九的能力，要加強與改善的地方，實在還有很多很多的改善空間，但我還是相信，有模範生情結的馬英九，應該還是能夠堅守一些基本價值和努力去捍衛這些基本價值。

那是，當時還任國民黨文傳會主委的媒體前輩楊渡，千拜託、萬請求，找了約十位新聞媒體的主管與資深從業人員，和馬英九喝下午茶，讓我們能近身訪談，理解馬英九的參選理念。

當時，有幾位媒體工作者談起了民進黨政府透過政治力與經濟力，還有置入性行銷操控媒體之罪惡；也談到了好多，好多沒向民進黨政府低頭的媒體，在這些年內，除了在政治上被扣「藍帽」、「統帽」和「紅帽」外，經營上，廣告被打壓，營運極困難。

有人突發奇想，當面建議馬英九，可以請連戰、蕭萬長、江丙坤等和企業界脈絡夠的大老幫忙，找一些大企業和大台商，下廣告來協助這些媒體，為這些媒體保命脈。此話一出，當場的媒體主管和資深從業人員就起了爭執，認為期期不可，但也有人認為，活不下去了，哪有新聞自由‧‧‧

》》食古不化？對理念很堅持

爭論了一陣子，馬英九發言了，他說，他當然關心媒體的健全生存空間，民主社會更該尊重媒體，對於民進黨政府操控媒體的惡行，他同樣深惡痛絕。但馬英九說：他絕不會請連戰、江丙坤等人幫忙，替媒體找金脈，馬英九說：「如果我這樣做，請問，我和陳水扁將有什麼不同？」

當場，有不少人抱怨，認為馬英九「食古不化」，但馬英九不為所動，這分堅持，也讓一些媒體從業員，包含我，對馬英九的新聞自由的觀念，給予正面之肯定。

事實上，這是我第二次親自碰到馬英九對媒體的這種態度與堅持。

我的前一份工作是《新新聞》，這份獨力經營的老牌政論雜誌，二十年來，撐得苦哈哈，圈內人都知。

在馬英九還擔任國民黨黨主席時，有些人想要幫助《新新聞》，和《新新聞》資方與經理部門建議，由國民黨中央，替所有國民黨的小組長以上，每個人都訂一份雜誌，這樣既不會違背新聞倫理，也讓《新新聞》能有穩定現金運轉，而國民黨的黨職人員，也可以更深刻了解政局。

據當時《新新聞》資方告知我，連戰、國民黨好幾位副主席都覺得此法可行，但被馬英九擋了下來，居間穿梭的國民黨某副主席，告訴《新新聞》資方說，在我主持編務時的《新新聞》，「對馬主席常常批判很凶，黨中央幫他們訂這些文章，這些文章給黨員看到了，豈不會混淆！」

》》有所不為，對權力懂自制

聽到《新新聞》資方告知我這樣的說法，我啞然失笑，坦白說，要怎樣找訂戶、用什麼方法去推廣？在「編經分離」的基本新聞規範上，我不適合去過問，但擔心黨員看到罵馬英九文章的心理，讓我對國民黨的舊文化，搖頭嘆息。

真相，卻不是這回事，過了一陣子，馬英九透過他一向信任的人士，告訴我說，馬英九一聽到副主席們告訴他這個Case，就十分不贊同，並不是對《新新聞》有意見，馬英九說：如果，國民黨對一份刊物特別照顧，「這不是在幫《新新聞》，而是在害《新新聞》」。

就是這種對是非的監持和守原則，雖然馬英九上任一百天，許許多多的表現，都不如預期，但我還是抱持著再觀察的態度，至少，他是一個「有所不為」的權力者，有權而能自制，這是難得的政治品格。

此外，自居為模範生的馬英九也算得上是一個願意找出問題，自我改進的人。

二○○七年二月十三日，馬英九因「特別費」被起訴。對馬英九而言，這是他一生最難以承受的「屈辱」。那段日子，只要談到被起訴那一天，馬英九就會用「非常的鬱卒」、「氣憤」、「憤怒」、「荒唐」、「非常嚴重的冤枉」、「非常嚴重的傷害」、「非常在意，如果每次走出去，會被十目所視，十指所指」、「總會覺得外界會有些誤解」……等字眼。

》》對觸法網者，多了「同體心」

這個模範生，還能重建心理自信，重新站起來嗎？

那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午的巧遇，讓我對馬英九仍保有信心。那是我在228公園參加原注民舉辦的一場活動，恰好碰到要和二二八受難家屬相聚的馬英九，原以為才剛因特別訴被起的馬英九會憤懣、抱怨，不斷解說，沒想到，短短的寒喧中，馬英九卻背起一段書來，他引用「孟子」說：「我知道我只有一個選擇，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前所未有的挫折，讓那個原本無災無難到公卿的模範生，決心開啟了一條迥異以往的蛻變之路‧‧‧當時，他就已經開始思考要去 Long Stay了。

後來在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我最後一次當面以專訪模式面對馬英九時，馬英九講起了特別費給他的體會，這體會最重要的一點是，馬英九對於許許多多陷入法網的人，學會了多一分「同理心」或「同體心」。

這位曾經被紅衫軍總指揮施明德指摘是「法匠」自省說：「我自己在當法務部長的時候，不斷要大家相信，台灣的司法是公正的。我現在當然沒有說『司法是不公正的』，但我真的覺得台灣的司法，有非常非常大的改善空間。」他多次說，經過特別費這一次事件，他對於「美麗島事件」、「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等受難者的遭遇，真正是「感同身受」了。

》》身處困局，不忘推己及人

特別是馬英九開始進行閱法院卷時，感觸特別深。特別費卷宗有一萬四千多頁的文件，光影印就花了十幾萬元，馬英九說有一個問號持續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個老百姓，哪裡會有這樣的錢去請律師，去打這樣的官司呢？」

馬英九說他一直在問自己：「一般人是不是會得到公平的對待呢？」他知道自己受到社會太多的關切與關愛，所以有很多律師願意幫他，但「一般人根本付不起請律師的錢啊！他怎麼去打官司呢？他的財力如果不足的話，就無法保障他的人權和法律上應有的權利」、「不能期待有很多的包青天啊！」

能有這樣的自省能力，又有模範生的自我期許，以及「有所不為」的權力自制。就任一百天的「桃花源幻覺」雖然已經破滅，但是，馬英九若能針對這段日子的教訓與不順暢，進行改革與調整，將來，還是有機會成為真正的政治模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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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英九，兩個政府

感化扁？馬英九夢碎

陳水扁果然是晉惠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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