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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步搖(一~五)
2011/09/28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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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火車頭烏黑的煤煙一縷縷罩住陰冷的天空,靳以雯披著英國羊毛裘,漫不經心的望著毛筆般的黑煙,筆直的在白紙上劃出一條長的不知該怎麼形容的線。以雯清楚記得自從父親為了做洋商生意而舉家遷至上海後,就不曾再見到祖父。對於金陵老家的形象,僅止於父親口述─在太平天國占領南京時,曾做過官府。以雯對舞文弄墨的把戲沒有興趣,只想找回長江邊的老家的記憶。


    出了火車站,左拐右拐,直到走至一間燙金大門的宅院前,父親叫住身後的以雯:「就是這裡!」她抬起頭,望見大門上的牌匾寫著「金陵靳府」,始終覺得不大熟悉,心想畢竟離鄉也有幾稔的歲月,再往裡頭探探,或許可以想起幼時在府內的印象。


    正當這樣想時,大門打開,穿著丹青色的中山裝家管走了出來。恭敬的做了揖,殷勤寒暄道:


    「二少爺,近來可好?老爺久候多時了,現在正在夏風齋品茗呢。」


    家管身後陸續出現了幾名小廝,不疾不徐的將父親和以雯手上的行李一一拿下,再慢慢回府,放在置物室的檀木櫃中。


    家管領著父女倆進入府中,進大門後是個小院子,有牆攔住,中間兩扇對開的大門後是個方方的大院子,中間走道是用大青石板鋪的,兩邊則種桃樹、籬菊。從這便進入第一個轎廳。轎廳裡沒有家具,兩旁紅漆架上豎滿褪色的金字紅漆儀仗牌,從肅靜、迴避、辰永沅靖兵備道、進士及第、漢中府知府、汝甯府知府、澄海線知縣等曾曾祖父、曾祖父一輩的官銜。以雯不禁開始想像祖先們當年鳴鑼喝鼓的模樣,而紅纓官帽戴在頭上,甚是威風。


    轎廳後頭又是個小院子,都有一堵牆、兩扇對開的大門。這個院子與之前不同的是,迎面添了個擋路的照壁,上面篆刻了個福字。家管說,這照壁的用處是擋住鬼魂,因為它們不會轉彎,以雯不是很懂這說法。


    繞過照壁再往前走,才是茶廳,幾名小廝在右邊的帳房架子前清點賬簿,撥算盤,打點家產。向左轉,通過窄廊後,便是宗祠。祠裡供奉著曾曾祖父以下各房逝世的家人,紅漆神主牌按照輩份一層層排放,門外楹聯則是曾曾祖父親手批的:


長孝恭以承世澤


式彝訓時倬邦光


    以雯愈看愈覺得眼熟,彷彿似有玄機。


    走出宗祠,再過幾條長廊,就是「夏風齋」了。家管做了個揖,請示道:


    「二少爺回府了。」


    書桌前的祖父緩緩抬起頭,欠身走向父親,臉上掛滿笑意道:


    「恭堂,多年不見,這幾年過得如何?」


    「託父親大人的福,孩兒過得很好。以雯,還不快跟爺爺打招呼?」


    以雯也恭敬的做了揖,祖父堆滿笑容的臉讓他感到溫暖。


    「呵呵呵,幾年不見,從前的黃毛丫頭如今也出落得一朵水仙花般,愈發美麗了,想必十五歲了吧?」


    「嗯。」以雯點點頭,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祖父竟知道他的年齡。


    「這裡不好敘舊,我們到大廳再聊吧,想想大家也站累了。」


二、


    祖父和家管領著走到大廳,以雯仔細打量著。廳堂口中間兩根柱子上掛懸一塊匾額「儉德堂」,陳設大抵是清代格式,小格子窗戶上半截每格鑲著薄貝殼。廳內照壁上掛著字畫,兩旁則是裱褙對聯,字畫前是長几、供几、八仙桌、兩張太師椅,兩旁各列四張太師椅,中間隔著三張小茶几。


三人坐定,父親便向祖父問:


    「這些日子不在南京,不知道各兄弟們過得如何?」


    祖父搖了搖頭說:


    「無奈啊,說了倒傷心。你大哥他,原本在山東和你大嫂過得好好的,兒子在北京也安穩的念書,可是前年因為日本鬼子闖入山東,便為了逃難而走散了,兒子回去時也打聽不到消息。失散整整滿了二年頭,也不知是生是死。之前又因你大哥聽別人說大嫂已經不在了,就想找個妾,前幾天還找了個濃妝豔抹的姨太太說媒!無論如何我都反對他的想法,現在縱使是生死未卜,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可以聽別人胡唚而跟著起鬨?萬一人還在,看見你大哥真的娶了妾,受了這些年折磨的他又做何感想?」


    祖父唉聲嘆息了一陣子後,忽然把頭一點,似乎想起了什麼。


    「對了,差點忘了。記得當年你大嫂隨你大哥離開家時,把你娘當初在娶他時交給他的信物帶走了─是把帶墜子的金釵,還說他與這把釵如影隨形,在世時要一直戴著這把釵,即使是進棺材,也要緊緊用手握住陪葬。想倒也覺得這女人實在是個極守名節的人,今生今世只要侍奉一對公婆,我這做公公的,也不免感到惋惜啊。」


    以雯原本正好奇的左張右望,但聽到金釵的故事,也不免出神的仔細聽了。於是便問:


「那麼…那把釵有沒有特別的稱呼,或是明顯的特徵?」


    祖父搖搖手回答道:


    「釵長什麼樣子,過了這麼個時日,早就不記得了。不過名子倒是有,聽他婆婆說,叫做『金步搖』」


    以雯在心中默念了幾次,確定記住了名子後,才安下心來。父親看見女兒這般情景,便不悅的道:


    「臭丫頭,年紀輕輕不讀書,用閒工夫來記這般大人的事,還不回房去!」


    以雯緩緩站起身,家管便領著他到客房去了。留下父子兩人閒話。


    走至房間,以雯便翻身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後來覺得悶,又走出房隨意走動,迷迷糊糊的走進一間抱廈,門口上的牌匾寫著「司史房」。又晃了一陣子,直到經過一個櫥櫃寫著「金陵靳府長侯家族史」才停下腳步。好奇心驅使下,他打開了,縱使心中不停的想著:「私自動東西不太好吧?」,還是拿出了一本冊子「金陵靳府族譜」,打開一看,發現上自明初便有家族記載了,而此書是在曾曾祖父封官時才開始編的。裡頭曾祖父「靳長儒」、祖父「靳孝善」、伯父「靳恭表」以及以雯自己還有堂哥「靳以禮」的生卒年、配偶、列傳皆清楚記載。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爺爺會知道我幾歲。」以雯笑了幾聲。繼續看到伯母「孫氏德薔」的生平記載,畫像倒也標緻:有著粗細適中的腰、鵝蛋臉形、頭髮上戴著祖父所說的金釵。往下翻去,卻找不著金釵的記載,隨手再翻看後,便將手上的冊子放回櫥櫃中,逕自回房。


三、


    隔天一早,以雯梳洗完畢後,一位小廝便領著走進餐廳,發現父親已坐在位子上等著了。


   「以雯,這麼晚才起來啊?」


以雯摸一摸頭上的髮髻,回答:


   「昨晚失眠,把頭髮睡亂了,整理時花了點時間。」


   「原來還會認床啊?都長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以雯苦笑了一下,入座後,不久爺爺也進來了。


   「恭堂,昨晚睡得如何?床會不會太硬?」爺爺表現著往常和藹的笑容,問道。


    「孩兒睡得安穩,多謝父親大人關心。」父親回答時作了個揖。


    「雯兒,妳呢?」


    「我也很好,謝謝爺爺關心。」以雯靦腆的微笑著。


    「好吧,那麼就開飯吧。」對家管示意後,頃刻,幾位丫鬟端著鋪有金錦繡布的托盤魚貫走進餐廳,裡頭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而是清粥小菜,一鍋稠粥,和幾碟用水燙過的青菜。碗筷和菜碟端上桌後,便動筷了。以雯先夾了幾道青菜、豆豉、筍乾,再將方才夾的和粥全部和在一起,才吃了幾口,青菜的淡而無味、豆豉的鹹和筍乾的辣混成了一股順口的味道。父親見狀,不免對他不合規矩的行為說了一頓:


    「女孩子家的,吃飯那麼沒規矩,成何體統?」


     爺爺打圓場道:


    「沒關係,喜歡、習慣就好,何必太拘泥於禮數?」過了半晌,爺爺問道:


    「這次回南京,打算待多久再回去?」


     父親放下碗筷,答道:


    「目前放長假,想回鄉待一個月,若情況允許的話,或許可以再多待幾天。」


    「能待久一些固然不錯,但可別把工作給耽擱了。」


    父親點頭微笑。


    用完餐後,以雯便回房獨自看書去了。但總是心不在焉,手明明抵著書,卻有感覺不像是自己的。闔上書,以雯閉上眼睛,不停想像著那把釵的模樣,外觀純金,末端帶著墜子,在這世上,既是金色,又有墜飾的釵比比皆是,縱然以雯都沒戴過,但在市集上,也隨母親看過不少把。打開眼睛,想起昨晚失眠的時也是如此,沒看見那玩意兒長什麼樣子,總覺得不甘心,輾轉反側。不過呆了一下,以雯卻又不禁為自己無謂的執著感到好笑,到底為什麼那麼想知道那把釵長什麼樣子呢?為了找回伯母嗎?好像也不是。想著想著…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四、


    陰冷的天空,一群群人背著家中的嬰孩,手中拿著隨身家當,逃難著。冰冷的空氣凍住了逃難者的鼻子,女人身上提著一箱箱衣服,隨著身旁的男人走向南方。忽然,女人被腳前的石頭絆倒,行李箱的衣服散落一地。男人放下手中的東西,蹲下身,扶起倒地不起的女人,問道:


   「怎麼樣?有沒有摔傷?讓我看看…」


    男人將女人的腳抬起,女人臉上表情卻愈來愈痛苦。


   「真糟糕,看來是受傷了。」男人將女人揹起,收拾完散落在地的衣物後,便起身繼續走。女人用微弱的嗓音,對著男人低聲說道:


    「放下我吧!你趕快逃,不要管我…」


    「不行!」男人堅定的回答。


    「在這種時刻,我怎能丟下妳?不是更應該要生死與共嗎?」說完這句話時,後面傳來了一群人的尖叫聲:


    「快逃啊!日軍追過來了!」


    前方的人也立即慌張的開始拔起腳步往前跑,男人也向身後的女人道:


    「不要擔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但就在那瞬間,後方一大群狂奔的           


    難民將身後的女人擠下男人的背,霎時,男人被往前推得越來愈遠,女人的身影逐漸隱沒在恐慌的腳步下…


    「啊…」男人絕望的大叫。


    「哇啊!」以雯忽然從夢中驚醒,他心神未定的環顧四周,哪裡見逃難的人群?眼前只有軟香和書卷。


    「呼…原來是夢。可是...那夢卻又那麼真實,好像發生過一般…」以雯對於方才的夢仍惴惴不安。


    「哈…哈啾!唔…糟糕,著涼了!」想起剛才是趴在桌上睡著的,以雯不禁感到後悔,在這麼冷的冬天,他應該躺在床上睡的,否則就不會在這種酷寒的天氣感冒了。


五、


    一連幾天,以雯都躺在床上養病,雖然每天都有丫鬟、小廝照料,但病情卻少見起色。這天,以雯在病榻中起身,想獨自到茅房如廁,但在經過穿堂時,忽然聽見一段奇怪的對話。


    「如何?安排好了沒有?」


    「萬事備齊了,只差時間一到,就可以正式進府了。」


    以雯從窗縫往內一看,發現兩個男人各自坐在太師椅上,左邊正是父親,右邊雖不認得…但是…。


    「唉…這幾年下來…實在是教她吃了太多苦了。」


    「但願這次安排可以讓她想起往日的記憶…」


    離奇的對話使以雯感到困惑,她轉頭回房,一邊走,一邊思索著:


    「方才坐在右邊的那個人好眼熟,我有印象…究竟是…?」


    突然,一陣靈光閃過,以雯驚訝道:


    「咦?那不是我前幾天在夢中看見的男人嗎?他怎麼會在這?而且還和父親很熟似的?」


    正這麼想時,丫鬟慌慌張張的從走廊的另一頭過來,說道:


    「小姐,終於找到您了,剛才您不在床上,嚇了我們一大跳,到處在找您呢。」


    以雯點了點眉心,疲憊道:


    「對不起,剛才我自己一個人去上廁所…」


    但是,以雯不願放下心中的謎團,所以問道:


    「對了,今天有什麼客人嗎?我經過大廳時看見父親正在跟一個人說話似的?」


    丫鬟道:


    「喔,大小姐,他是您的伯父,昨天剛回來南京,今天才回府探望老爺。」


    以雯恍然大悟,眼睜的老大,心裡想著:


    「原來是他!那我之前夢見的另一位女人,不就是伯母?」


    她的腳步瞬間被凍結,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那麼…伯父伯母分開的事實…真的像夢裡那樣嗎?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會聽見『進府』這兩個字,這不就是娶妻續弦嗎…?」


    想到這裏,她猛然搖頭,努力的想否定方才所聽見的對話。她相信伯父是重情重義的,絕對不會拋棄賢良淑德的伯母,如同他所夢見的,縱使相隔多年…


    「大小姐,您怎麼了?受涼了嗎?」


    丫鬟的寒暄使以雯回過神,她驚覺到她剛剛不小心顯露了不尋常的表情。


    「呃…沒事,我自己先回房吧。」


    以雯微笑揮著手,快步走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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