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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太湖無知己
2025/04/30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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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司命捲起細長的紙捲,放到燭火上點燃。那封來自「煙雨孤蝶‧寧楚楚」的密信,瞬間化為灰燼。
他神情古井無波,手指在黃花梨木大桌的桌沿輕輕劃過。隨即,幾名戴著悲歡樓制式面具的刺客無聲半跪在地,低首不語。
「煙雨孤蝶,叛,擒。」石司命淡然道。
刺客齊齊拱手,轉眼四散。
他們走後,打扮成刺客模樣的石司非從廊影中現身,嘴角含笑,走至石司命身旁,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我就說楚天碧不會讓人失望。你瞧著吧。」語調戲謔中帶幾分揶揄。
石司命垂眸。
他不明白,那個被父親撿回悲歡樓、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一條生路的女子,為什麼會選擇背叛?
楚天碧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武力?財富?名聲?還是虛無飄渺的俠道?
石司命的眸色深了幾許,思緒回到久遠的過去。
悲歡樓刺客地位低微,常被視為一次性耗材。
其來源多為江湖棄嬰、乞兒、滅門遺孤,甚至人口販子手中的買賣品。
寧楚楚便是被先樓主拾獲的一名鄉野孤兒。
幼童懵懂無知,被洗腦為殺戮之器,無懼死亡,只重任務是否達成,對悲歡樓而言,是極具性價比的投資。
寧楚楚初入悲歡樓時,不過五歲。
那時的她滿身泥垢,衣不蔽體,驚恐地望著高牆深院,誰說話都不敢回應。
然而這裡有熱湯,有乾淨的衣裳,有從未嚐過的飽足。
她曾一度以為這裡就是天上人間,是神明垂憐她這無家可歸的小孩。
只是飯菜一日比一日少,同住一處的孩童也日漸稀少。
院中多了打鬥,少了哭聲。
寧楚楚很快明白,這裡的溫飽,不是憑運氣得來的。
她第一場殺伐,是用半塊石頭砸開與她搶食之人的腦袋。
那夜樓主在簷下觀望良久,只說了一句:「還算有慧根。」
從此之後,她不再哭,也不再與人言語。
樓中嚴禁刺客動情,刺客無情,動情者死。她便學會察言觀色,逐步捨棄心緒。
她有一雙罕見的陰陽眼,視物異常敏銳,能分毫不差捕捉對手破綻。
靠著天賦與狠勁,她在訓練場上一次次活下來,跨過同齡人的屍身,逐漸脫胎換骨,成為能獨立接任務的刺客。
年約十四那年,她潛行至江南一場名士春宴,無意間見數十粉蝶於湖心飛舞,雨絲輕墜,漫天無聲。
蝶影輕柔,或掠水面,或點足於蓮葉之尖,更有幾隻於花枝間穿梭輕泊,微翼拂開殘瓣似雪。
清風過處,翅影翻飛如碎玉流光,蝶翼翻飛之勢,竟與她反覆演練的袖中暗器軌跡,不謀而合。
當夜回樓,她關門七日,於燭影下反覆模擬,終創出獨屬於她的暗器手法《蝶戀花》,飛針柔勁無聲,破空無跡,藏於袖、發於瞬、奪人於無形。
數月後,她再執任務,以此手法連斃十數人,無一聲響。
她如細雨幽蝶,殺機藏於曼妙身姿與無聲之袖。無人見得寧楚楚真容,就算是不在刺殺名單中,目睹現場的活口,也只能記得滿天飛舞的蝶影。
樓主為此,賜「煙雨孤蝶」為她名號,自此名號傳開。
刺客成名的歲數,往往比名門正派養出來的驕矜俠士早得多。在俠士尚在呵護中修習武藝時,刺客早已踏過屍山血海。
寧楚楚年十八之時,已是悲歡樓首席門客。
十餘年間,她為悲歡樓執刃無數,殺過的名士、豪商、俠客、盜匪不可勝數。
而她也從那個惶惑女童,化為煙雨中翩飛的孤蝶,唯有殺機不散。
石司非出聲打斷石司命的思緒:「哥,還不能放心嗎?」
他語氣帶著喜悅與些許期盼,彷彿已有定論,等著兄長首肯。
石司命聞言回神,語氣仍冷淡理智:「非絕境之際,如何可信?再探。」
他抬首望向遠方,神情晦暗不明,心底卻浮起一絲久違的困惑。
若真如阿非所言,楚天碧是當世罕見之仁者,何以能令我那首席門客心甘情願背離悲歡樓?
寧楚楚從未失手,從未動情,如今卻選擇叛樓不逃,反捉住悲歡樓底層刺客,託其傳信回樓,明言脫離之意,願留俠隱閣,此舉實耐人尋味。
石司命向來看透人性。
他心知,人在手握餘裕時,自然可以選擇良善;但當無路可退、性命垂危時,能否仍守本心,才是真正的試煉。
他不信空談俠義,也不信不需代價的善意。
唯有置之死地仍不傷人者,方為可信之人。
如今,他尚未見楚天碧落入絕境,自不敢貿然將石崑託付於他。
石司非忍不住埋怨道:「哥,你未免疑心過盛……我與楚天碧結識已久,他的品行,我難道會看不清?」
石司命瞟他一眼,淡淡道:「他可不識西山孤客石司非。」
石司非與楚天碧結識,用的是化名,還易容示人,這點正巧可讓石司命用於反駁他說的話。
石司非一滯,喉頭微動,終究無言,神情幾番變化。
石司命續又開口道:「把煙貘提上來替任首席之位,投入資源,加大力度培養他。寧楚楚與楚天碧那頭……我自有打算。」
石司非著急道:「可崑兒的身子能撐到何時?哥你難道一點都不心急?」
石司命緩緩閉眼,語氣依舊平靜,五指卻已緊握成拳,指節微微泛白:「他是我石司命的兒子,這丁點苦難……不過家常便飯。」
可就在他們這日談話後不久,石崑便又差點沒了氣息。
好在石司命親請煙貘入樓時,就與其深談過為石崑調養身體之事。
煙貘自那之後,也一直在研究如何解決石崑身體的隱患。
此次狀況緊急,石司命親自坐鎮調治,煙貘從旁協助,方才勉力穩住石崑氣息。
世人皆以為,石司命親自躬身延請煙貘入悲歡樓,是為了更好的以毒行刺,誰知事實只是一個父親的愛子之心。
這次事件則堅定了石司非的決心,對於把姪子石崑送到楚天碧身邊的想法是越來越深切。
楚天碧身邊有道恆,道恆身後有一整個仙風觀……總有人救得了崑兒,能徹底解決他身體的隱患,讓他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
夜風輕拂,悲歡樓後院沉入暮色。牆上陰影斜斜拉長,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正興致勃勃地吵鬧着。
「少主你當鬼吧,這回可不能偷懶啦!」
有人拍了拍石崑的肩,笑容燦爛得毫無破綻。
石崑也笑,點頭應下:「好……好啊,這回我一定快點抓到你們!」
他閉上眼倒數,聽著腳步聲七竄八逃,心裡莫名發熱。
這群人裡,有人會在夜裡偷送糖果給他,有人說過「你是我們中身手最輕的」。
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一個有毒的、體弱的孩子,也能有朋友,也能被誰需要。
可是……
一炷香過去了,兩炷香過去了。
院子空蕩蕩的,風拂過草葉沙沙響,像無聲的譏笑。
他四處奔走,躡手躡腳地翻過廊簷,穿過回廊,連水缸後都仔細查過。卻什麼也沒找到,連個腳印都沒有。
第三炷香過一半時,他才在東角小屋後方看到一片衣角。
「我找到了!」他歡喜喊出,卻見對方直直盯住他,一臉茫然。
「你還在玩喔?大家早散了啊。」
石崑怔住,耳後慢慢發燙:「不是說好了……要躲一炷香的時間?」
那人聳聳肩:「你找太久了嘛,大家就自己去練功了……不是故意的啦,下次讓別人當鬼就好了。」
他笑著拍拍石崑的肩,輕飄飄說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般。
石崑垂下眼,掩著心口湧起的一絲酸楚:「嗯,好,下次我來躲。」
幾日後,他終於輪到了當人。
當鬼時總被晾著,這回能躲,他格外認真地選了個角落。
他選擇躲在藏書閣後屋的書櫃上方,地方冷清無人,還能靠牆避風。他縮起身子,屏住氣息,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天色漸暗,他一動不動地躺著,耳朵緊貼書櫃邊角,靜靜等著腳步聲靠近。
但什麼也沒有傳來。
時間一點點流過,閣內始終靜得出奇。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氣息太弱?內力總是提不起來,父親也常說他功力進步太慢,不夠用心。
或許,他根本沒聽見有人經過,是自己不夠敏銳。或許,是自己不夠好。
他咬了咬唇,繼續忍著不動,心底卻悄然浮出一絲酸意。他不願承認,其實他很怕這樣被世界遺忘的靜默。
直到肚子餓得發出聲響,他才悄悄爬下書櫃,穿過冷風縫隙回到內堂。
廊下靜悄悄,大家都不見了。
他踏入底層刺客居住的院落,只見火盆旁幾個人正親密地分食餐點,談笑聲不絕。
「咦?少主你躲去哪啦?我們找過一圈都找不到你呢。」
「對啊,你是不是藏到睡著啦?」
幾人笑著說話,語氣輕快,一副真心驚訝的模樣。
石崑微愣了一下,隨即笑笑回道:「也許我藏得太好了,所以你們才沒能找著我。而我……我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他沒說出口的是,那藏書閣後屋,自始至終沒有一絲氣息傳來。
其餘人心知肚明,不是少主藏得太好,而是根本沒人去找過他。
但石崑沒往這處想。
也許他們真的來找過,只是他耳力不好。也許是自己氣息太弱,或者藏得太深。他從未懷疑過他們的誠意。
朋友不會這樣做的,他心裡這樣想著。
石崑走過去,接過火盆邊烤焦的餅,小聲說:「下次還是換你們躲,我來找……我會快一點的。」
火光跳動,映著他低垂的眉眼。他拿起那塊餅,小心吹了吹,焦苦的味道卻一口一口嚥下。那殘留的熱度,彷彿是他唯一不必懷疑的溫暖。
他望著眾人笑鬧的模樣,心裡某處酸澀地沉了下來。
可他依舊努力提醒自己:也許他們真的累了,也許他藏得太深了,他氣息那麼弱、聲音那麼小,大家找不到他也是正常的。
他甚至還覺得有點愧疚,愧疚自己讓大家白跑一場。
如果自己能再好一點,身子再壯些、聲音再大些,就不會總是落在人群之後了。
他垂著眼,盯著手中那團餅。
焦黑的邊緣黏著微苦的灰屑,可他仍吃得一絲不剩。
他不說話,只靜靜聽著別人談笑,哪怕聽不懂內容,也彷彿自己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這樣的火光旁,只要他努力表現出「我不在意」,那他們或許就不會真的丟下他。
他想要有朋友。哪怕只是被容納在邊緣,也總好過孤零零一人,躲在角落聽自己微弱的心跳。
只要再忍忍,只要再貼近一點……總有一天,他也能真的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吧。
但後來,他卻從未在少有的幾回遊戲中,順利捉到人,或者……能被鬼捉住一回……
也許就是如此,他之後到了俠隱閣,看無名與村中孩童遊玩捉迷藏時,才會看得目不轉睛,生出艷羨。
原來,正常的遊戲……是會有人真的來找你的……是會有人不願你等太久的。
原來,正常的遊戲……是你當鬼時,即使他們藏得再好,在你陷入焦慮惶恐時……他們會故意踩出聲音,露出一角衣襬,讓你「捉到」的。
原來,是這樣的呀……
***
在煙貘擔任首席門客後,歲月流轉,轉眼間,石崑竟也拖著半條命,熬到了十六歲。
石司命負手而立,背對石司非,語氣低沉如冰:「看來你對楚天碧的判斷是對的……但還差最後一試。年底,江左輓歌會親往俠隱閣,擒捉寧楚楚。」
江左輓歌古劭今,曾與寧楚楚一同執行刺殺任務,那一役火雲洞滿門盡滅。他識得寧楚楚的臉,寧楚楚卻從未見過他,因為當時他僅以十歲之齡,作為暗中監控的影子而潛伏其中。
石司命未將話說盡,但石司非早已洞悉兄長心思。
他無奈開口,語帶調侃:「哥,你也未免太謹慎了些……再說,有我們護持,崑兒能真出什麼事?」
石司命聞言緩緩轉身,冷笑浮現眼角:「護持?讓崑兒與那些低賤又不知感恩的工具稱兄道弟,這,便是你口中的護持?」
石司非扶額:「哥……咱們樓裡培養刺客的方式,你又不是不知道。可那群孩子,用了別開生面的方式,抱團存活下來。這難道不是一種聰慧且講義氣的表現?你不覺得崑兒身邊就缺少這樣可以彼此信賴,彼此促進成長,能夠交託未來的好友?」
想到那群孩子如何從層層篩選活到現在,石司非很難不發出一聲讚嘆。
悲歡樓培養底層刺客的方式,是將一群幼童投入同一處院落,隨機投放食物、飲水與少量武器。武器種類不定,食水日漸減少,直到選出所謂的「人才」。
選定方式僅有二:一是殺光其餘孩童;二是在缺水少糧的情形中,全員撐過半年。
石司非推薦給石崑結交的,正是唯一一次以第二種方式存活下來的孩子們。
從未有刺客以此法通過考驗,直到這一批。
他們抱團分糧,彼此監督鼓勵。
雖有半數孩童飢餓暴起,卻被其餘人合力鎮壓。
混亂之後,剩餘孩子咬牙撐過飢渴,終在意志未潰之際,齊齊存活下來。
他們不知規則,甚至懷疑:若全員存活,會否反遭「一併清除」。
每一個孩子都想過這點,想到就全身顫抖,腦中浮現無數次殺死身邊同伴的念頭。
但最終他們卻依舊抱團,帶著恐懼,禱告結局如他們所想般呈現。
可是……樓主竟默許了這種做法?
活下來的孩子們心底一鬆,當場淚流滿面。
石司命聽了石司非說的話,眼底寒意更盛:「那些廢物相互取暖……但絕非崑兒助力。想在悲歡樓尋找真摯的感情?哼……阿非,你還是那般天真。」
他冷笑時,眼中不見一絲情緒,那雙曾在血雨腥風中看透人心的眼,如今早已不再相信「善」是能選擇的。
在悲歡樓活下來的孩子們?
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群僥倖未死的賭徒。
他們抱團,是因為恐懼;合作,是為了延命。
別說什麼情誼,那不過是手段之一。
石司命看得清楚,那群人或許真的曾在生死裡豁出性命,彼此相護,但那份信任,是在血與淚中築起的,從未包括石崑。
石崑不屬於他們。
他不是一同在絕境中咬牙撐過的同伴,只是石司非推舉來的旁觀者,是悲歡樓高位者欽點的「資源」。
他們讓石崑靠近,是因他有用,有用,就納入兄弟名單,無用,就棄如敝履。
真心?從未給過他。
石崑若哪日沒了價值,那群人轉身便走,連刀口都不會多磨一寸。
石司命心知肚明,而石司非,還是沒醒。
石司命從不將「感情」二字掛在嘴上,也不容石崑對那些虛假情誼抱有一絲幻想。
他說情感無用,說信任終會背叛,說心軟只會引來殺身之禍。
可他心底深知,崑兒若真能遇見一人,能護他、懂他,願與他共進退,那也許……也許才是他未來唯一的退路。
只是這話,他絕不會說。
他寧願石崑恨他、怨他,也不願他心甘情願地投身虛妄,最後一無所有。
他教崑兒放下感情,卻在無人知曉處,一次次為他祈求,祈求崑兒的真心能有歸處。
石司非隨即不贊同地說道:「哥,你太悲觀了。難道我和你的親情也是假的嗎?咱們可打娘胎裡就是石家人,是悲歡樓的一員。」
石司命輕嗤一聲:「假的。否則蘇綾為何會嫁予我?你沒死也只是因為對我而言還有價值,物盡其用。」
拿蘇綾說事,讓石司非的怒氣一下攀升,但他又很快冷靜下來。他知道兄長是故意在激怒他罷了。
冷靜過後,石司非重新勾起嘴角,笑著說:「哦?謝謝哥,肯定我活著的價值。」
石司非故作輕快,語氣卻故意壓低了幾分,像是逗,又像是刺。
石司命沉默半晌,眼底像是有什麼微微顫了一下,轉瞬即逝。
那是一種不易察覺的愉悅,藏得很深,卻沒能瞞過石司非的眼。他便笑得更深了些,像是抓住了什麼破綻,又像是安了心。
石司命無聲踏步,緩緩繞過石司非身側,步子不急,卻透出壓迫之勢。
他淡淡開口道:「打個賭。」
石司非眉頭微挑,語氣仍帶困惑:「賭什麼?」
石司命垂眸,聲音冷淡:「給那群廢物……一個自證忠誠的機會。」
石司非心頭一震,卻強自鎮定地望向兄長。
石司命道:「你假死,逼崑兒情緒潰散。然後……我會讓人告訴那群廢物,只要他們去刺殺崑兒,並親口對他說──『他們並非自願入樓,與少主交好,只是在尋機刺殺他,好報復樓主』。」
石司命語聲沉冷:「只要崑兒能在性命垂危那一刻,不動殺意,留他們一命,他們便可無償離樓。」
石司非沉聲道:「這樣……崑兒會很傷心。」
石司命冷笑一聲,語氣冷硬如鐵:「這些,可都是他們的心裡話。我只是讓他們說一次實話,在崑兒最混亂的時候,看他會不會還信那一分情。」
他頓了頓,目光如刃:「還是說,阿非你終究要承認自己太天真了?」
石司非沉默許久,眼中笑意早已退去,只餘一片難以言說的沉重。
他知道石司命的殘酷,不是為了折磨人,而是為了試出一條最不容錯的活路。
這些年來,他無數次想反駁兄長的做法,卻也無數次眼睜睜看著兄長的判斷一一成真。
「若我不應下,你也會照做吧?」石司非低聲問,語氣輕得像是怕驚動什麼。
石司命不語,只是冷冷看他。
石司非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那口氣像是壓在胸口許久的嘆息。他緩緩點頭,眼神沒再看向兄長,只看向遠方的院牆角落,像是能透過牆,看見那孩子孤單的背影。
「我會照辦。」他低聲道:「只求你……在局落下之前,別讓崑兒太久無人可依。」
語畢,他垂下眼,神色彷彿罩了一層陰影。
他不無不捨,只是明白,捨不得也沒用。
石司命抿唇,終歸沒說出後續安排。他偏開視線,掩飾內心動盪,將自己對石司非的要求完整說出。
石司非不是石家家主,他不懂石司命的顧忌。
底層刺客的活路看似有二,實則僅一。
選擇殺光同伴換取活命的,是內心乾淨、唯命是從的一把好刀。這類人,只記得一件事:活著。
經過反覆洗腦後,便能成為不擇手段、不顧性命的利器。
而選擇抱團隱忍、僥倖存活的刺客……多半是捨不得情、捨不下慾,會在關鍵時刻,用旁人性命換自己生路。
表面重義,骨子裡只信利益。
若那些與石崑交好的廢物,對他有一絲真心,在動手時不露殺意,以石司命對愛子的瞭解,石崑不會痛下殺手。
但若他們連這一分也無……在石司命高壓訓練中長大的石崑,會在最脆弱之時,對殺意本能反應,反過來將那群人一一斬盡。
他們若是,既無真心,又無命數,便別妄想能從悲歡樓全身而退。
***
一切,盡在石司命算計之中。
如他所料,那群廢物無一存活,而石崑亦未能通過他的試煉。
石崑從此封閉心扉,對石司命更添出難以言喻的怨懟與誤解。
原本就脆弱的父子情誼,自此愈行愈遠。
而對楚天碧與俠隱閣的試探,卻意外地大獲成功。
楚天碧打破了他對世道定理的認知。
江左輓歌古劭今,更被柳心萍與寧楚楚聯手擒下,隔年便參與春校,成為俠隱閣弟子。
石司命面無表情,心中卻早氣笑了。
連自賣入樓的古劭今都選擇叛樓,楚天碧……俠隱閣……真是好手段。
石司非一個賭輸了,成了悲歡樓裡的一抹影子。
可看著一個個消息傳回樓中,他卻喜孜孜地朝石司命擠眉弄眼:「哥,你看,我就說楚天碧靠譜。」
石司命沒動怒,淡淡道:「可以安排崑兒前去俠隱閣了。」
幾日前,巧后送來密信,揭出楚天碧過往一筆隱秘,讓石司命握住楚天碧的把柄。這一舉,不僅讓他安心,也像在默默替崑兒鋪出一條退路。
隔年,石崑找到石司非留下的書信與物件,又歷經一年努力,終於在太湖深處尋得密道,乘上那艘在此藏匿已久的小船,悄然離開悲歡樓,往俠隱閣而去,尋求楚天碧的庇護。
石司命與石司非躲在暗處目送。
石司非低聲道:「不知崑兒……能否在俠隱閣交到朋友。」
石司命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你上次那份關心,讓他被一群廢物耍玩,他還敢交朋友?」
石司非面露尷尬,正要開口,卻發現石司命已下令刺客執行追殺任務。
他驚呼:「哥,你幹嘛呢!?」
石司命沒解釋,只丟下一句:「這點應對都沒有,早晚也是刀下亡魂。」
他語氣冷硬,轉身離開。
可他心中早已默默期待──俠隱閣能出楚天碧這般奇葩,崑兒……或許也能在那裡,找到真正的情誼與安身之處。
他由衷期待,崑兒能尋得一份在太湖難覓的真心。
***
○註1:煙貘擅毒,醫毒相通,擅毒者亦可為醫者。石司命不可能找醫者入樓,不但崩人設還會招來皇帝猜疑,但他還是想救石崑,需要更多的方法與門路,那只能從毒物方面下手尋找。起初,煙貘真以為,是自己毒術名震江湖,震懾了悲歡樓樓主與朝廷,才得石司命以高價蟲草,重金親邀。直到冥宮之亂的尾聲,在俠隱閣那場大戰中,他才恍悟……自己對悲歡樓的價值,實則建立在替石崑保命之事上。但那時的石崑,已在宮紫痕指導下,被主角調養好了身體。煙貘無論在毒術還是醫術方面,都敗給了他人。論毒,他一生也比不過背負解脫石家宿命的石司命;論醫,竟連一個初入江湖的主角他都沒贏。自此他不再自負,甘以性命,換首徒金絲薰一線生機。
○註2:寧楚楚是殺光其餘孩子活下來,又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刺客。古劭今則是一個特例,自賣入樓,被石司命單獨培養出來,所習練的武藝功法,對戰悲歡樓刺客有奇效。
○註3:蘇綾,同人設定中為唐三長之女,石司命之妻,石崑之母。
○註4:石家嫡系,石司命、石司非、石崑、蘇綾的往事在所有同人文中穿插交替著,瑣碎講完了,目前看起來沒有BUG與時間衝突,未來如果出現誇張的矛盾點會重新大修,希望不要。
○註5:後來石司非去石崑身邊玩超級變變變,順便保護他的內容寫過了,這篇番外中就不額外再寫一次了。
○註6:我原以為不必寫得太深入,但朋友提問,石司命派古劭今擒捉寧楚楚,與他測試楚天碧的關聯為何?其實,石司命是在驗證楚天碧的影響力。最終證明,連寧楚楚這位從不留活口的無情刺客,都能在楚天碧的影響下,對前來擒捉她的古劭今手下留情,成為首位在她手下存活的刺客。由此可預估,未來楚天碧對石崑的影響,應該大多是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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