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像一道陰影,悄然籠罩了母親的晚年。
奇怪的是,她對眼前的人與事漸漸模糊,卻緊緊攥著那些久遠的傷痛,不曾鬆手,未被療癒的創口,如同癌細胞般擴散,滲入記憶的每一個旮旯角落,讓她反覆在痛苦中顫抖,而我只能在旁,無力看著。
我的童年沒有父親,只有一個嚴苛、帶著怨懟的母親。我們寄居籬下,日子卑微,我常是那個挨板子的人,她的拳打腳踢,有時不分青紅皂白,只是為了發洩無處安放的屈辱。我知道那是她背井離鄉,為了養活我這個拖累而不得不吞下的苦果。長大後,我明白她的辛酸,卻依舊無法逃脫她的操控與怒火。婆媳的惡劣關係,更讓我常被夾在兩個女人間,苦不堪言,卻無人知曉。
直到失智找上門,她口中呼喚的,不是兒女的名字,而是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某日,她淚眼婆娑,對著我顫聲哀求:「我求你,不要趕我走,我可以做小的……」那一刻,我的心如被刀割。她錯認了我,把我當成了她未曾真正擁有的丈夫,五十多年來,她始終惦記著那段摧毀她的苦難,不曾遺忘。
母親失智了,但她的記憶裡,唯獨那份被拋棄的傷牢牢刻在心底。而我只能陪她走過這段幽暗之路,看著她在失序的記憶裡,與那無解的痛楚纏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