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跟大哥分別之後,立刻就騎著馬一路來到一座破廟,一停足就從馬背跳下叫著席媛的名字跑進廟裡,只見裡頭一片黑,以及一尊漆身斑駁的藥王像。楚天仍不死心更往內房去四處找,還是一無所獲。他垂著頭走出廟,看著吊在大榕樹上的鞦韆輕輕搖盪,不禁皺著眉頭,聲音淒然的說著:「妳不在這裡,又會去哪了……」說者走到鞦韆處,濛著眼看著它,道:「這鞦韆是妳當時嚷著要,說心情不好可來此盪個幾回,就能把煩憂盪散,所以我做了給妳……但如今妳在何方啊?」
一輪清明月光落在楚天憂鬱的臉上,他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悲傷,撫著鞦韆的吊繩,不自覺的說道:「兩年前的春天,那日早上我去找妳玩,碰巧遇上妳娘扭了腳,不能把做好的繡工交給家距桃花村有六里遠的種瓜大娘,妳自告奮勇說要代跑這趟,可妳娘總不放行,直到我向妳娘說陪妳去,才准許妳的請求。」又道:「我們去的時候無風無雨,頭頂還有一顆大太陽,不冷不熱,邊說笑邊走,到了目的地剛好中午,種瓜大娘還請我們吃了便飯,才肯讓我們走。去的時候從未想過會碰上下雨,卻在離開種瓜大娘家不久,天空下起滂沱大雨,沒帶傘的我們被淋得全身濕漉漉,正想著是否就頂著偌大的雨滴直奔回去,我清楚的聽見妳有些顫抖的聲音,當下我便決定先找個能避雨的地方,生火給妳袪除身上的濕寒,於是就找到了這間荒廢的藥王廟。」
說者離開鞦韆處,走到廟門前,藉著一點月光看著裡頭的神像,又說道:「妳一看見這神像就說妳來過這裡,一心想趕快生火給妳暖身的我一點也沒去聽,妳看我敷衍過去,還撇著嘴重重打了我的背,奇怪的是我不覺得痛,反而有些高興。火生好了後,我找根竹竿準備把衣服脫下烤乾,竟一時忘記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袒裎相見,因而我先將自己的衣裳脫下,晾在竹竿上當簾幕後,就背火而坐,等妳說可以轉身才轉,否則就一直背對著妳。聽著火焰嗶嗶啵啵作響,我們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說說笑笑,彷彿這世上只剩我們兩人,後來又聽妳說我是妳唯一的朋友,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高興極了,顧不得甚麼男女授受不親,轉過身來就要抱抱妳,並且喊妳『媛兒』,豈料我卻受了妳一巴掌,聽妳罵我不守承諾,那時我暗恨自己太過急躁,深怕妳不再理我,我趕忙連聲道歉,轉過面來。之後我們都沒說話,直到雨過天青,穿好烤乾的衣裳,走出廟門,妳看到那株大榕樹某根粗壯的枝條上吊著壞掉的鞦韆,才說那鞦韆壞了真可惜,如果沒壞現在就可盪幾回再走。我隨意搭了幾句話,就想帶著妳離開破廟,因為天已黃昏,再不趕緊上路,天黑了就添加幾分危險,太晚回去也讓妳娘擔心,可是妳硬不走,要我幫妳造個鞦韆,這並非難事,我答應妳回去就幫妳做,豈知妳是要在此造個鞦韆,還跟我說以後如果有甚麼不開心的事,就有地方可以散心了。我拗不過妳,答應找一日幫妳造個鞦韆,而我永遠也忘不了當妳看到我為妳造好鞦韆的那一刻,妳笑得多麼開心、多麼美麗,迫不及待的坐上鞦韆,邊盪邊說:『阿天,以後這裡就成了我們排憂解悶的地方了,誰不開心就來這盪鞦韆,好嗎?』只要是妳開口,沒有不好的,可是妳……」
楚天閉上眼睛,搖搖頭,長嘆一聲,把眼往鞦韆看了看,說道:「可是妳不守承諾,讓我找不到妳,只能吊著一顆心上上下下……除了這裡,妳還能去哪?」他走向馬接著把腳一跨,心中想著席媛還可能去哪,一陣琢磨之後,暗言:「先去桃花村看看,也許她早回來了!」他勒緊韁繩,策馬往那一輪明月直奔而去。
而那一輪明月同時照在青城山某個稠密的樹林,在這層層疊疊的樹蔭下,楚擎正背著席媛陷於不辨東西的黑暗之中。楚擎不停發聲安撫背上的女孩,女孩起初還真有些發抖,經過聲聲的安撫過後,加上那陣強風之後沒有其他事情發生,發抖的身體才安穩下來,接著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呀?總不能讓你一直背著我吧!」楚擎一聽,頓時覺得自己老背著姑娘家的身體不動,是件有失禮節的事,但眼下一片黑暗,放下她來是否妥當,還有待考量,於是說道:「姑娘,請恕我不能把妳放下,現在讓妳下來,萬一遇上危險,可就不妙啊!所以,失禮了!」
席媛聽了莞爾一笑,道:「我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擔心你一直背著我,會累壞……」楚擎笑了兩聲,道:「如果是這樣,姑娘可免操這份心,我是練武之人,即使整夜背著也不礙事!」席媛笑道:「既然這樣,我在你背上睡大覺也行囉!」楚擎笑答:「請便!」席媛嘿嘿笑了幾聲,道:「可我睡品很差,萬一你動了一下,我便要醒了,偏偏我睡不飽時就會大發脾氣,到時你就要倒大楣了,所以你還敢讓我睡嗎?」楚擎笑了笑,道:「妳就儘管睡吧!這些事沒有甚麼!」席媛輕嗔一聲,道:「要是我得睡個百年才會飽呢?也沒有甚麼嗎?」楚擎朗笑數聲,遲遲不答。席媛見狀,卻有點惱了,道:「你笑甚麼!」楚擎道:「如果我的背上那麼好睡,妳就儘管睡吧!就算移動我也不會讓妳醒的,只不過啊……」席媛疑道:「只不過甚麼?」楚擎道:「妳娘見到了,肯定是要把妳帶回去的,到時妳就得離開我的背了!」席媛先笑笑後,才想起自己的娘,頓時間沉默下來,思及自己負氣離家,至今也有一天了,不知道娘會有多擔心,眼眶忽然泛上熱淚,覺得自己有些不應該。
楚擎聽見啜泣聲,暗想她應該是想娘了,便道:「雖不知妳為何離家出走,但妳放心,我一定會安安穩穩送妳回家的!」席媛道:「多謝你了……」楚擎笑了一聲,又想開口時,黑暗中卻突然響起貓叫,這一聲令楚席二人頓然一凜,還沒來得及反應,又來一聲急切貓叫,接著楚擎的下盤就被狠狠撞了一下,同時間席媛的背部也被撞了一下。此二勢來得無聲無息、又急又快,陷於黑暗的二人猝不及防,任憑楚擎學武,遭此突襲也難以抵擋,下盤被這一撞,身子往前傾倒,將要觸及地面時,他只覺不可令席媛受傷,速騰一手,往地面一擊,藉著反衝之力,想重新立直身子,但席媛背後受擊,忽然痛叫一聲。楚擎聞聲因心亂而岔氣,不僅立不起身子,兩人跌在地上,他還為此受了點內傷。
然而,貓聲依舊不絕於耳,正當楚、席跌仆在地,前者臉色痛苦摀胸時,又聽席媛慘叫一聲又一聲,他顧不得自己的傷,將席媛拉到自己的懷裡,以己身替她擋下所有的攻擊。貓聲瘋狂的在黑暗中肆虐,化作一次次強勁的衝撞,如飆風般襲擊楚擎的身體,但他總是咬牙,承受著不知何結束的攻勢。而被楚擎緊擁在懷的席媛,每每感覺到男子身體遭受撞擊的震動,心中就添一點歉疚、一點不捨、一點幽情,又從不聞男子一聲痛叫,方才受擊的地方早已忘了痛,淚水卻汩汩流下。
楚擎發現女子流淚,忙撫道:「有我在,別怕,我定會保妳周全!」席媛泣道:「你有武功,逃吧!別管我了,只望你告訴我娘,說媛兒不孝……」她無法再說,只能哭泣,雙手不停的往外推,想推開那厚實的胸膛,可足足一日一夜未進米粒的她哪能推得開,虛弱的雙手如同棉花般拍在那堅實身軀,一動也不動,加上情緒過於激動,身心交瘁下,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楚擎見狀急忙搭了昏者的脈搏來看,發覺氣息雖弱,卻平穩有力,不算危急,但時間一長,則難保無事。
貓聲與撞擊接連而來,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彷彿自己闖入禁地,除了一死,絕無讓攻擊止息的其他方法。楚擎的身體被撞得疼痛不已,還要顧及懷中女子的安危,所幸女子昏厥過去,不必分心來安撫她的情緒,可以全心對付這看不見的砲彈。楚擎運起內力,護住自己的身體,閉起雙眼,憑藉聲音來分析貓叫跟撞擊的關聯,或者找尋其他能夠破解此道的方法。片刻之後,楚擎暗忖:「這貓叫聲與攻擊是連在一起的,也就是說貓叫聲不停的迴繞會不會是為了掩飾貓急速奔跑的腳步聲,與攻擊時機是毫無關係的,但這一切是以攻擊我的就是貓為考量的依據,如果不是貓,那就真無解決之道了,一旦攻擊我的是別的東西,便表示敵人不只是貓了……」又想:「但,若以打在身上的觸感來判斷,攻擊我的是活物不錯!既然牠的速度那麼快,又有貓叫掩飾,要想逮住牠們,只有那個瞬間了!」
楚擎摒息以待,緊闔雙眼,暗運內力於右手,故作舊狀,讓敵不覺有異,因而貓聲仍然猖狂,宛若此間無人能擋。就在此刻,楚擎右腰受撞瞬間,立刻揮下手槌,頓時只聽身邊響起一聲淒厲慘叫,原本不止的貓叫軋然而止,改聽得一串撲撲步聲急速前來,楚擎早有準備,立刻就要推出崩雲掌,耳中卻突然刺進如射鏢般的促聲,兩勢倏的煞住,而後一陣喵喵作響,往遠處離開。不久,楚擎身後出現亮光,光點緩慢的飄盪而出,當看清那是一盞提燈時,有個蒼老聲音說著:「跟著來,死在這,隨你。」話音落下,那盞燈便慢慢飄盪而去,楚擎心想在此待到天亮,席媛恐怕不好,於是抱起她就跟了過去。
楚擎隨著那盞燈火轉了幾個彎後,走進了一個洞窟裡頭,雙眼忽然被亮光刺得不能張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眼。楚擎見到這裡的景色,不禁訝道:「青城山竟有這樣的地方,我好歹也在這待了十年,從不曉得有這麼一個石室隱藏在洞窟裡面!」他環顧四周,此處有床有櫃有桌,桌上更有石硯石山,石壁甚至吊著一幅太極圖,彷彿是位高人的繭居之地。當楚擎還在思索是何種高人在此住下時,有個聲音打破他的獨思,「小子!你哪個門派的?」楚擎被此聲拉回現實,往聲處一看,身子顫了一下,還倒退一兩步。聲主把燈掛在牆上後,看見少年的模樣,笑了幾聲,道:「老娘的樣子嚇著你了,是不!嘿嘿……」
楚擎看著眼前這名老嫗,心中確有一絲害怕,暗想:「雖說不該對人的外在有失禮的反應,但她的模樣實在太過可怖,披頭散髮,滿臉肉瘤,眼睛一大一小,亂齒暴露,怎叫初識者不懼?」老嫗兩隻眼睛直直看著少年,笑道:「小子,你看夠了就快回答老娘的問題!」楚擎愣了一下,道:「妳說甚麼?」老嫗聽了不喜,開口就要罵人時,席媛轉醒過來。席媛睜開眼睛,看到一片光亮中一位少年的臉龐,又發覺自己被少年抱著懷裡,想了一下才記起一切來由,但卻對眼前的狀況仍感到疑惑,不自覺的說道:「這……」此聲一出,引得楚擎的注意,也讓老嫗住了嘴。楚擎道:「妳終於醒了,還好吧?」席媛疑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楚擎剛要開口,卻聽見咕嚕聲,只看席媛臉一紅,才想到她已許久未進食,肚子自是餓得很。
一旁的老嫗見狀,嘿嘿笑個不停,兀自走到篝火旁,攪動鍋子裡的羹湯,一陣陣香氣蒸騰而上,隨著微風不停的送至席媛的鼻室,令她越發的飢餓,口水不止的在嘴中滾轉,卻又不敢開口討食。楚擎看她這副模樣,好生不捨,先將她抱到角落,再走向老嫗,道:「晚輩的朋友餓了一天一夜了,能否請前輩分點湯給她止止飢?」老嫗瞧了他一眼,道:「小子,你剛打傷老娘的貓,還敢求老娘分食?這未免太沒道理了吧!」楚擎頓了一下,立道:「晚輩在此向您致歉,對不住了!」又道:「此事出於突然,晚輩並不知那是前輩的家寵,以為只是一般山貓,而且晚輩會出手,全是令寵不停的衝撞過來,為了自保才不得已啊!」老嫗哼道:「聽你這麼說,倒像是老娘連隻畜生都管不好,任牠們傷人囉!哼,既然如此,老娘就把牠們給宰了,好給你倆賠罪!」話聲一落,老嫗就將攪湯的調羹往那兩隻貓射去。
楚擎見狀,想要阻止,卻來不及,只聽席媛一聲尖叫,那支調羹就要貫穿貓身時,一顆米粒大的石子從後把調羹撞開,兩貓依舊安然的窩在角落睡覺,接著只聽老嫗笑道:「你以為老娘真會因你們而把牠們給宰了,呵呵……」又道:「別做夢了,牠們目前還是挺有用處,殺了,未免太可惜了些……」楚擎聽著老嫗的笑聲,心頭不由得毛了起來,只想趕快離開這裡,不想再多待一刻,然而回頭見到席媛臉色淒白,就算眼前這個人是邪魔妖怪,也不能退縮了。
癱坐在角落的席媛看那老嫗的舉止,暗想:「這老太婆分明不願分一杯羹給人,求她只是自取其辱,阿天他哥沒必要為了我受這個氣,今日是我自找苦頭,何必連累人呢!」她看楚擎又要開口討食,硬是擠出聲來,道:「別求她!她只想羞辱人,根本沒有分食的想法!別求她!」老嫗聽了,笑了幾聲,眼神直直盯著少女,道:「妳不求我,可連一點生機都沒了,螻蟻尚且偷生,姑娘青春正當,不懼死嗎?」席媛白霜霜的臉蛋露出一抹淺笑,虛弱的道:「我當然怕死,一旦我死了,我娘以後誰來照顧?娘含辛茹苦將我養大,可我卻讓她老人家白髮人送我黑髮人,我怎麼不怕死?我怕得很哪!可今日是我闖下的禍,說甚麼也沒道理叫別人受這般羞辱!」老嫗笑道:「妳既然不願他替妳受辱,妳求老娘啊!」席媛笑笑不回,兀自躺在石壁上閉起眼睛。楚擎看她這副模樣是決心一死,也不願求人,心裡不禁多了幾分敬佩,忖道:「剛剛還以為她只像尋常女子般柔弱,豈料是我小看她了!既然她不願求人,我再求人,豈不是壞了她的氣節嗎?」楚擎轉過身去,走到少女旁邊坐下,握住她的右手,把自己的內力灌注到她體內,心想:「只要讓她撐到天亮就行了。」
老嫗見他們不再求自己,心中不免生了幾分歡喜,又見男子以內力支撐女子的氣息,不由得點了點頭,走到石床盤腿而坐,道:「小子,她是你姘頭是不?要不然你何以為她求食,又替她耗損自己的內力呢!」席媛聽了,睜開眼看著楚擎,搖著頭就要把手抽回,只是體弱力虛,還是被握得緊,無法抽回。楚擎則堅定的注視女子,待她不再反抗,就把眼轉向老嫗,怒視著那張不堪的面容,道:「前輩請您自重,這可關乎一個姑娘家的名節,豈能隨意胡說!」老嫗哼道:「你們漢人表面講名節,實際卻幹些骯髒勾當,真不知是何道理?喔!難不成你們都是一群虛有其表的偽君子,還以此沾沾自喜,只要名頭響亮,內裡爛透也沒關係囉!」楚擎道:「前輩您說我漢人多是偽君子,那麼請您說幾個典故給晚輩知曉知曉……否則似此種虛言,難以說服了晚輩。」老嫗仰天笑了幾聲,搖頭道:「小子,今年多大啦!」楚擎疑道:「十六……」老嫗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在江湖久了,自會懂得老娘說的,中原號稱禮儀之邦,多數人只記得表面,忘了內在,唉,不止是中原,天下都是如此啊……」楚席二人聽見這長嘆,看到老嫗眼色迷茫,心中莫名感傷起來,覺得此人不知歷經甚麼苦難,才演變如今這副模樣。
兩方沉默許久之後,老嫗重哼一聲,眼神重拾先前的凶狠,道:「老娘好歹在過去是個令江湖人士敬畏的人物,跟你們這對乳臭未乾的小兒女計較,可真夠丟臉,嗐,想食肉羹,老娘整鍋送你們,只怕你們吞不下去,哈哈……」話者笑著單手朝鍋子一揮,鍋子便直直飛到楚席二人面前落下。他們見狀無不驚訝,楚擎更想:「眼前此人在過去不知是甚麼厲害角色,僅把手一揮就將一整鍋肉穩穩的送至眼前,這不單要有深厚的內力,內力的拿捏更是要緊,嗯……那兩隻貓是她的愛寵,如果剛剛……」思者想及此間已冷汗直流,不敢再往下想去,看向老嫗,只聽她哼道:「吞得下就吃吧!」楚擎馬上拱手道謝,就去撿回調羹給席媛舀食。席媛接過調羹,又偷瞄了老嫗一眼,老嫗瞧見,便道:「吃吧!那鍋肉沒毒!」席媛聽後謝了一聲,拿著調羹伸進肉羹時,忽想到甚麼,提眼看著楚擎,楚擎見了,道:「快吃啊!別餓壞了!」席媛這才舀起肉送進嘴裡。
席媛吃了數口後,心想:「這老太婆說甚麼吞不下去,那麼好吃的肉羹只怕不夠,哪會吞不進!」又想:「這麼好吃的肉羹,真不知是怎麼烹出來,肉嫩得入口即化,香味留齒久久不散,嗯……此等好吃的肉羹,怎能獨吞呢?」席媛舀了一匙肉更要給楚擎吃,楚擎道:「我不餓,妳吃就好。」席媛道:「這肉羹好吃得很哪,根本不像人間的東西。」楚擎笑道:「妳太誇張了,這鍋羹看來普通,被妳說得有如龍肝鳳髓。」席媛正色道:「不信,你吃一口便知!」楚擎瞧她臉色嚴肅,遂讓她餵了一口,咀嚼一會兒後,訝道:「這肉羹可真好吃啊!」席媛聞言,得意的道:「我說的不錯吧!你還說我誇張,這肉羹好吃的只應天上有啊!」楚擎點頭,道:「真不知這是怎麼料理的?」
老嫗聽到他們對肉羹讚譽有加,忍不住拍腿大笑,楚席二人聽見笑聲都把視線轉過去,楚擎笑道:「前輩,妳這鍋肉羹是如何料理,怎能那麼美味?晚輩心想若把此佳餚獻給皇帝,興許可博得御膳房掌廚一職!」席媛點點頭,道:「是啊!他說得沒錯!這肉羹確實夠格!」老嫗哈哈笑問:「吃完了嗎?」席媛看了鍋子一眼,道:「還剩一些!」老嫗點點頭,道:「吃了這一鍋肉,還餓不餓啊?」席媛搖搖頭,道:「多謝前輩分這一鍋肉給我吃,現在不僅不餓,還氣力充足!」頓了一下,卻皺眉道:「我把這一鍋肉吃完了,前輩倒沒得吃啦!」楚擎道:「等天亮,晚輩再去打隻山豬還給前輩!」此話落後不久,那鍋肉羹被吃得一滴不剩,席媛的臉色由白轉為紅潤,人也精神了不少,楚擎因此才稍稍放心下來。
三人後來沒再說話,一直到天色逐漸發亮,楚擎意欲帶席媛離去,走到老嫗面前,道:「前輩,如今天色轉明,我倆就不再叨擾您休息了,謝謝您讓我倆在此休息了一晚,晚輩告辭!」話者拱手作揖後,就與席媛往洞外去,卻又聽身後傳來令人刺耳的笑聲,聲中更帶些許內勁,楚擎尚可自持,他的同伴哪能承受,笑聲一入耳,便痛苦的跪了下來。楚擎見狀,立馬握住她的手,傳輸內力到她體內,當她稍能抵禦時,就向老嫗索問:「前輩,為何如此?」老嫗止笑,故作茫然,皺眉反問:「老娘只是笑啊!又怎麼了?」接著又笑了起來,此次勁道卻更升一層,讓楚擎連連叫苦,勉強支撐自己與席媛。
席媛看楚擎獨自對抗這不間斷的音浪,又要保護自己,心中是說不盡的歉意,暗思:「倘若我也懂武,就能與他一同對抗這陰晴不定的老太婆……」她的眼睛不停的看著男子,方寸內不停的思索著要如何才能減輕男子的痛苦,後來靈光一閃,暗想:「唉呀!我怎麼那麼笨哪,讓笑聲停下來不就得了,我真蠢!」於是朗道:「妳這虛偽的老妖婦!要殺便殺,幹嘛折磨人!」老嫗笑聲剎住,席媛見了一喜,又道:「妳還說中土之人虛偽不堪,妳自己還不是一樣呢!老妖婦,有嘴說人,沒臉說自己,可真好笑!」說者連聲笑起。楚擎原先還有些害怕,心想席媛怎麼如此膽大,敢以唇齒譏刺老嫗,萬一不測,他絕無法保其周全,但細思之下,才知箇中道理,趁機回復內力,然而令他吃驚的是窩在角落的二貓,在剛剛的音浪肆虐下,竟毫無影響,他不禁暗言:「我不如兩隻貓呀!」面對這事實,楚擎心裡不好受,但大敵當前只好暫置一旁。
老嫗見那少女敢稱己老妖婦,又敢拿自己說過的話反詰自己,頓時有些驚訝,便把眼停在她臉上,瞧了一陣後,卻想:「先前沒細看,不覺有甚麼奇怪,如今看個仔細,倒覺得有些熟悉……江湖曾傳那傢伙娶妻生子,莫非真有此事?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拿這女娃去跟他討份人情,請他助我,何愁大仇不報!」思及此處,老嫗忍不住揚起得意的笑,席媛見了,恐對方又要發聲,急道:「老妖婦,妳可真夠無齒,罵妳虛偽,還能笑得如此得意,我都不好意思再講下去了」老嫗笑笑後,忽問道:「妳姓甚麼?爹是誰?」
此問一出,不只席媛感到奇怪,就連正在回復內力的楚擎都覺得十分不解,不曉得對方為何不發怒,倒反問起人家的父親是誰。兩人相覷一陣,楚擎暗想:「此人看來不善,若輕易告之,未免危險,還是保守為上!」於是他搖搖頭。席媛曉意後,遂朗道:「誰想把自己父親的名字告訴妳這老妖婦!」老嫗聞言,仰天大笑,拍腿道:「這種潑性子可真像啊!但……」話音一落,身子急速欺近席媛,伸出一手欲擒她的脖子,楚擎立刻推出一掌,卻被老嫗一手揮掉,而且又被該手抓住咽喉,他既遭擒,另一個自然不能逃去,因此二人就讓老嫗壓制在地,難以逃脫。
老嫗先瞪楚擎,道:「憑你這三腳貓功夫也想阻止老娘,根本是自不量力,找死!」接著目刺席媛,道:「死丫頭,老娘不跟妳計較,可不是怕妳,好聲好氣的問妳,倒讓妳拿翹了……說!妳爹叫啥!」席媛被壓住脖子,聲音發不出來,痛苦的要制者放鬆手勁後,才硬擠出聲道:「我不知道……」制者以為少女還再逞勇,怒斥:「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哼!當老娘真治不了妳!」楚擎聽對方聲音兇厲,擔心席媛將遭毒手,死命的想掙脫那隻枯瘦的手,卻只是徒然一場,但他仍舊不肯放棄。而他的舉動倒讓老嫗突生一計,對席媛笑道:「丫頭,妳再不說,他可就得死囉……」席媛一聽,心頭一急,卻也拿不出辦法,忍不住哭了起來,哀求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爹是誰……求您別殺他……要殺就殺我……」老嫗看她這副模樣不像騙人,哭得真心誠意,但依舊不肯輕易鬆手,將抓住楚擎的手攏得更緊,令他絕了吐納,臉色開始從脹紅轉蒼白,哼道:「還不說嗎!」席媛見狀,心裡苦得可以,暗想:「我若知道……怎會不說……」她不停的哭泣,無奈的看著救命恩人就要歸西,不禁泣道:「恩人,今生欠你的,席媛來世再報……」語一盡,就要咬舌自裁,老嫗此時縱使仍抱一絲希冀,卻也相信少女所言,立刻鬆開兩隻手,回到石床盤坐著。
如獲新生的席媛馬上關心楚擎狀況,楚擎瞧她一臉愧疚,遂道:「我沒事,妳放心……這不是妳的錯,別自責……」話者心中也明白,一時三刻間要席媛放下這念想是絕無可能,只希望能順利逃出此處,好讓時間撫平一切。此時老嫗說道:「死丫頭,妳爹姓席竟不早講,害得老娘白費多少功夫,要是老娘手勁出了點差錯,這小子早嗝屁去了,還有時間讓妳逞口舌之勇!」席媛悲道:「我從小就沒爹,不只不知他叫甚麼,連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問娘,也沒個答案……我是娘帶大的,席是我娘的姓……」說著說著,她又默默流淚。楚擎見她如此,心想:「我雖失恃失怙,卻還知道雙親姓名可以常懷在心,外人問起也有個應對,可她不知父親是誰,總不免被外人輕視,這也難怪小時候常聽阿天替她出頭,教訓幾個以此譏笑她的頑童。」又突然想道:「阿天引得席娘子惱怒,莫非是因他誇耀爹的事蹟,被席娘子誤以為是在暗諷席媛無父……唉呀!若真是這樣可要說個清楚,免得誤會加深!」
老嫗聽見席媛所言,本將熄滅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暗想:「以那廝的行徑來看,卻有可能幹出這種事情來,換言之,她的父親仍有可能是他!但要如何引出她爹來……有了!嘿嘿……只要那廝是這丫頭父親,又活得好好的,一旦他知道女兒就在我手上,必定會飛奔來救!倘使她爹已死,或者根本不是那廝,全殺了也未嘗不可,嘿嘿……」忽又想:「等等!這年輕人武功雖不成氣候,剛剛出的那一掌倒也不賴,而且昨夜在不辨方向的困境下能夠瓦解老娘的雙貓陣,顯然是個練家子,再從方才掐住他的喉嚨時所感受到他體內的內力,猶如一團紮實的棉球,不曉得他是哪個門派,萬一他的師父是位人物,憑老娘現在這副模樣,是難以得償所願……」
楚席二人見老嫗陷入深思,久久不曾言語,像是在思考甚麼艱難問題,臉色先喜後愁,又彷彿尋獲解答,卻發現其解並非真解,那張佈滿肉瘤的臉有如苦膽。楚擎見老嫗想得極為專注,便以眼神向席媛示意偷溜出洞,少女會意後隨即與少年往外面慢慢移腳。就在兩人移了四五尺的距離,老嫗忽然喊道:「有了!」他們的雙腳就像是凍住一樣,一動也不動的站了那裡,四隻眼睛直直盯著老嫗。
老嫗經過片刻思量後,終於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既可以得到自己要的,又可免去不必要的麻煩,欣喜之下不由得喊聲出來,根本沒發現那對小兒女的意圖,只看他們乖乖的站在那裡,彷彿是個犯錯的僮僕深怕一個妄動而遭受責難。老嫗翹起得意的嘴角,道:「老娘剛想了一下,把你們全殺了,最多只得了幾頓溫飽,把你們全放了,萬一你們為了報剛剛給你們的屈辱,找了個厲害的角色來尋釁,老娘未必會怕,卻不敢說天外無人……」楚擎言聽於此,立刻插話道:「只要前輩願意放我們出去,我們絕不洩漏有關此地的事,有違此約,願墜深淵!」老嫗點點頭,笑道:「老娘信你此誓,不過……老娘雖能放人,卻只能放一人,另一人需拜老娘為師!」
兩人聽到此話,同時驚呼,彼此對看一眼後,楚擎低頭皺眉,暗想:「我已拜入青城,要是再拜此人為師,豈不成為不忠不孝之徒……若是不從,豈可讓席媛拜入惡人門下?但此人言語堅定,不大有更改的可能,這該如何是好……」正當他還在猶疑不定,不知所措的時候,席媛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立馬高喊道:「妳讓他走,我來當妳徒弟!」楚擎聞言一驚,瞪大了眼,看著席媛,道:「妳想清楚了嗎?這可不是兒戲呀!而且我也不會讓妳這麼做,一旦我答應妳,又該拿甚麼臉見妳母親?」席媛斂容道:「青城派的規矩,阿天曾跟我提過,若是背叛宗門,你不只回不去,未來你在江湖又該如何立足?」她沉默一陣,又道:「老實說,我很羨慕你,聽阿天說起你們爹的故事時,我多希望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故事來說給人聽,可惜這終究是場遙不可及的夢……楚擎,聽阿天講你比他還有成為大俠的資質,而且你爹又是一個大英雄,萬一你背叛宗門,你對得起阿天?對得起你爹?」楚擎一時語塞,無法再說一字。
而盤坐在石床的老嫗,聽席媛提及楚擎父親是名英雄,不禁好奇,問道:「你爹是英雄?叫啥?幹了啥事?說來聽聽……」楚擎仰面,眼睛放光,道:「我爹叫楚青漢,犧牲自己的性命殺了我派叛徒!」老嫗把楚青漢三字琢磨了幾遍,始終想不出此人是誰,或者此人有何響亮名聲,又問道:「你們青城派的叛徒是誰?」楚擎笑道:「霍驚鴻!」老嫗一聽,有如五雷轟頂,極其驚訝,但隨即撫平心緒,一陣靜思之後,哼道:「小子說謊倒是臉不紅氣不喘,霍驚鴻名滿天下,功夫絕卓不說,還是重情義的漢子,怎可能是叛徒!」楚擎朗道:「前輩怕是在此待了太久,變得孤陋寡聞了,不知霍賊殘害同門、弒殺師長,更以一招奪心術為禍青城,此種罪狀罄竹難書,只要前輩偶至洞外問問,就可知道是真是假!」老嫗聞言,暗忖:「老娘與那廝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二十年前,自從那次後,老娘專心修練化血大法,幾乎足不出戶,中土武林之事也懶得搭理,中土人士也只在十一年前於大理碰上沈獨惡,從那過後,直到三年前託那賤人的福,才狼狽的離開滇南,流亡到此處……雖說不願相信霍驚鴻是此等人,但世事難料,否則老娘何必至此呢……」
老嫗淒然一笑,把眼看向楚擎與席媛,又暗忖:「既然要報仇,就要找個堪用的弟子,這小子不僅有些根基,也可告訴老娘近來的武林掌故,是顆極有用的棋子!」於是說道:「小子,你不拜老娘為師,老娘就先殺了這丫頭,然後再廢掉你的經絡,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遠活在痛苦之中,選擇吧!」席媛聽了,想開口說話,去被老嫗言詞按下:「此處是老娘做的主,輪不到妳來指指點點,妳再多嘴一句,全別活了!」席媛急得看向楚擎,只見他笑著與自己四目相對,並且聽他說道:「阿天就拜託妳……」接著便看他對老嫗朗道:「我答應拜前輩為師,請前輩遵守諾言。」老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