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第二十一回-深深幽林步步險
楚天臭著一張臉走進屋子,一言不發就往床上躺下,把頭靠在兩隻手上面。一旁讀書的楚擎笑道:「每次看你從山下回來,不都是笑得快掉下巴,而你現在這模樣還是第一次見!」楚天兩眼轉向說者,道:「我現在心裡悶得很,還拿我作笑,真不夠兄弟。」楚擎奇道:「悶?該不會人家不理你了?」楚天坐起身來,道:「才不呢!」楚擎道:「那還悶甚麼!」楚天道:「哥,如果有人前一刻對你很熱絡,可後一刻卻冰冷無情,你會怎麼想?」楚擎思索後,道:「我會覺得是我剛才說錯甚麼,或做了甚麼讓那人不開心吧!」頓了一下,又道:「席娘子的女兒跟你置氣是不?」楚天搖頭一嘆,楚擎見了,疑道:「是席娘子?」楚天點點頭,並把今日下午的事全說了。
楚擎聽完後,沉吟許久,覺得此事有些奇怪,暗想:「阿天看來也沒做甚麼、說甚麼出格的事,怎麼席娘子會說如此嚴厲的話?印象中她是位溫柔敦厚的人,就算阿天有甚麼不是,也不至於被下逐客令,甚至拒絕他再登門,想來就是不通啊!」楚天看哥想了一段時間,心裡著急的問:「哥,你想出原因了沒?」楚擎搖頭,問道:「你是不是有漏掉甚麼事沒說?」楚天細想數回後,道:「沒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事沒說!」楚擎聳聳肩,道:「這樣我也不曉得真正的原因是甚麼,也許你明日可當面向席娘子問清楚,或者請她替你問問,要不然在這瞎猜也沒啥意義。」
楚天嘆了一口氣,雙手交於胸前,道:「真是麻煩哪!」又道:「如果我真幹了甚麼不對的事,怎麼不當面告訴我?而把我趕出去,讓人費心去猜,哥,你說對不對!」楚擎笑一聲,道:「只怕當面跟你說,你會受不了,為了顧及你的自尊,不得以出此下策,不過……這樣做反而令人更難受,換作是我也沒辦法接受!」楚天聽了,猛的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是吧!趕明兒就去問個清楚,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就像耳朵跑進螞蟻,特別難受!」楚擎點點頭,道:「只是在問清楚之前,你可別忘了考試,要是不達師父的標準,嘿嘿……」楚天「喔」了一聲,躺倒身子,把手放到額頭,道:「我倒真忘了這件事……」又立刻坐起,問道︰「哥,你準備好了嗎?」楚擎道:「老實說,根本不知如何準備,師父只說要考試,也沒講怎麼考、考甚麼,所以僅能把師父教的全拿出來練幾回囉!」又道:「我看你趁現在趕緊練練,不然明天難過關,你想解開心結前就得先挨罵!」
此話入耳,令楚天心中一懍,不敢忽視明日的考試,道:「哥,你來幫我!」楚擎應諾後,隨即與弟弟出門練功了。
席娘子將門關上,讓楚天知難而返之後,席媛對此深感不解,數度向母親索求原因,卻都不能得到解答,只見母親顧著炊食,對任何問題一概充耳不聞。但這不能讓席媛打消求解的心,反而更使她堅定問到底的意志,於是她一直等到母親做好晚飯,母女倆同上一張餐桌時,才開始她的追問。
席媛沒有急著開口,扒了幾回飯,吃了幾次菜,才問道:「娘,為什麼……」話未盡,卻讓席娘子斷道:「不要問,我甚麼都不會告訴妳的,只要相信娘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妳好,就可以了。」席媛搖搖頭,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不問原因,就把唯一的朋友趕出去,我需要知道娘是憑甚麼?告訴我,好嗎?」女兒的話語字字入心,席娘子既想說出一切,又不能開口,心想說了,甚麼問題也就解決了,不必再用更多話來說服,或者三兩句話強令人接受,因此說開了,剩下的就是求解者的事,但是,又心想:「打從霍郎看見媛兒,就再三叮嚀不可說出誰是她的親爹,因為她的親爹找了太多惡人的麻煩,那些惡人總想找機會報仇,為了保護我們,只好如此……」再想:「霍郎一片苦心,我說甚麼也要為他留下一點骨血!媛兒要誤會,就隨她吧!這孩子就算生氣,也是一兩刻就過了。」
席娘子久不說話,令席媛不由得發怒,心裡以為娘親真鐵了心不說,但還是忍氣不發,問道:「娘!妳真的不告訴我原因,就要我把阿天給忘了?」席娘子盯著女兒,道:「沒有任何原因,娘就是不想看到楚天來我們家,甚至跟妳做朋友!」席媛放下碗筷,急問:「為什麼?」席娘子吃了一口菜,兩眼不看女兒,道:「沒有為什麼……」席媛怒了,嚷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席娘子依舊故我,厲道:「信不信由妳,我就是不許楚天跟妳來往,明白嗎?」席媛聽了,惱紅了眼,道:「從我懂事開始,總是看娘在作針線活,沒法陪我玩,而且我沒爹,沒有任何朋友,陪伴我的只有那隻紙鳶……孤獨時、傷心時、歡喜時,紙鳶成了我唯一能夠傾訴的對象,可是我仍覺得寂寞,直到阿天的出現,他帶著我玩,帶著我哭我笑,帶著我四處遊走,那種寂寞的感覺才漸漸消失……對我而言他就像是哥哥般的存在,要我不跟他來往,怎能做得到!」席娘子沉默一陣,強忍淚水,鐵定了心,直視女兒,堅聲道:「不管妳能否做到,就是要做到,我心意已決,不再更改!媛兒,聽娘的就對了!」
這個說詞如刀似劍狠狠劃過席媛左胸,令她冰淚兩下,霍然起身,咆嘯道:「娘!妳怎能這麼不講理,那麼無情無義,沒有阿天,我早被毒蛇咬死了呀!」又道:「這次我說甚麼都不會遵照妳的意思去做了!」席娘子聞言,從椅上站起,怒道:「媛兒!妳難道都不能理解娘的苦心嗎?」席媛道:「那妳就說啊,說妳是為什麼不讓阿天跟我來往啊,妳不說,我怎能體會妳的苦心,我也就更不可能答應這件事!」母女倆彼此對視,雙方的心裡無不希望這場爭執能及早過去,回到過去有說有笑的和樂夜晚,然而誰都不肯退讓的意志,只好任由爭執持續,席娘子暗想:「媛兒年紀尚輕,不知輕重,一旦把實情告知,萬一讓她說溜了嘴,給有心人士曉得,豈不危險?不可不可,即使讓她恨透我這個娘,也要保她一生平安。」
席娘子道:「妳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娘做的每件事都是為妳好,媛兒就聽娘的,好嗎?別再鬧下去,我們好好吃飯好嗎?」席媛見母親將碗筷重新捧在自己的眼前,有一刻她真想把這口氣給嚥下去,讓爭執就此打住,可一想到將要失去一個朋友,那把火就不能熄滅,又因母親始終不肯說出其中的原因,更使她氣憤不已,把手一揮,掃掉那副碗筷,以及那雙滿是風霜的手,直到筷落碗破,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事。她看見母親蹲下去默拾碗片與筷子,想說些甚麼,話總是梗在喉嚨出不來,此情此景令她心裡痛悔不已,不曉得要以甚麼臉面對自己的母親,於是痛哭出聲,不顧外頭天色黑,就衝出門外。
席娘子見狀,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消失在黑夜裡,但她並未衝出門去找,暗道:「讓她跑出去痛哭一場也好,要與結交十年的朋友絕交不是件簡單的事,藉著聲聲哭喊或許才能宣洩內心的痛苦,哭完了便能面對現實吧!」她轉回桌子,開始收拾碗筷,要走進廚房時,又看了門外一眼,想道:「桃花村就這麼一點,她應不會迷路吧……欸,這孩子都那樣大了,我還小看她了……」語後,又看了片刻,才轉身入內。
辰盡巳初,青城後山的祖墓前早早站了三個人,不需說也知那是岳軍師徒三人,今早他便是要來考較這一對兄弟的功夫。岳軍道:「你們都準備好了嗎?」二楚同聲道:「是的!」岳軍點頭,道:「等會兒楚擎攻為師左手,楚天攻為師右手,不必顧忌甚麼,儘管攻擊就是。」弟子們一聽,無不驚駭,楚擎立道:「這……怎麼可以!」楚天道:「是啊!我們攻師父一人,這樣不好吧!」岳軍笑道:「你們不必擔心為師……」音變嚴厲,道:「看招!」語畢,岳軍右手成劍勢直取楚天門面。
楚天見狀,想都不想,提起右腳,以穿雲腿應招。岳軍看楚擎不趁勢直擊,待穿雲腿勢一來,側身閃過,又順手一帶,便讓楚天的攻勢轉殺己兄,而岳軍從後以手劍追殺過去,形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勢。楚擎發覺諸浪皆來,卻毫不懼怕,反是與兄弟對視一眼,擺開架式,當穿雲腿來,立刻伸掌擋住楚天腳勢,然後借力使力回推過去。楚天憑此力騰身後翻一個跟斗,再伸腿欲從後擊師。岳軍原想楚擎擋開楚天的攻勢,必定無暇再應自己,誰想大楚借小楚之招,轉守為攻,形成另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狀況,倘若他執意攻過去,背後殺來的攻勢,未必能抵擋得住。
岳軍心念電轉,得意一笑,立定腳跟,一手攻大楚,一手抵禦小楚,此時情勢變為初定之策,楚擎對左,楚天對右。大勢既定,師徒各以本事相鬥,雖如此,前者畢竟老練,自是四兩撥萬金,不需傾全力應對。楚氏兄弟與師鬥了五十餘回,卻不見師父有任何頹勢,更無一點可趁之機,楚天因此開始心急,一招穿雲腿連番使用出來,完全不顧自己的門戶是否大開,而另一邊楚擎瞧兄弟那般捨生攻勢,欲以一擊殺敵的模樣,自己不由得轉攻為守,好令楚天無後顧之憂,放膽向前奔殺,他的的門戶將由自己圍護。
不必操心自己門戶的楚天,得兄盾之力,更是用盡全力施展穿雲腿,而且勁道更加猛烈,速度更甚之前。岳軍見狀,喊道:「好啊!」接著將襲向楚擎的劍掌轉為抓勢,扣住對方手腕,拉來擋在身前當肉盾。楚天勢不可收,眼見就要傷到兄長,試圖強行收束自己的腿,卻看楚擎搖頭,以眼神示意不可收勢,一瞬之間,殺者決意相信兄長,一條腿蓄滿全身氣勁,如同脫弓之箭疾射而出。楚擎在此剎那,運起冲雲訣,氣貫單腳,再提該腳力踹地面,其勁甚猛,又出乎意料之外,使拘者不及反應,當下騰躍空中,此刻再轉氣貫於右手,施展崩雲掌往下擊落。岳軍瞧此二勢凶猛、犀利,登時氣充丹田,放聲一笑,須臾,二楚未料有此一招,冷不防遭音勁貫耳,紛紛解開招式,癱坐在地。
楚天對這突來的一招,感到極為不服,不禁怨道:「師父耍詐,我不服!」岳軍笑道:「為師可沒耍詐,是你們的內力不夠,抵擋不住,才被為師的聲勁震倒。」楚擎站起身來,道:「這是否說明我與阿天的冲雲訣還未學到家?」岳軍待兩位弟子走到面前,道:「擎兒說得不錯,但這只是你們剛才失敗的原因之一。」又道:「你們的冲雲訣學到至今,以剛才對打來看,大抵只有五成功力,而這五成還是單指擎兒,天兒是四成不到!」楚天聽了,訝道:「我還不到四成!」臉色頓時一灰,道:「練了十年,還練不到四成,我真白練了我!」岳軍道:「誰叫你平時不好好打坐練氣,老像隻毛蟲蠢動不安啊!」楚天被這一訓,一時找不到話好說,只搔搔自己的頭傻笑著。
楚擎又問:「師父說那只是原因之一,那……」岳軍斷道:「另一個原因就是你們打鬥經驗太少,不懂得分配自己的內力,回想適才那段攻防,你們一見到可趁之機時,往往都是用盡全力去攻,將所有內力貫注在一招上,想來個一招必殺,這不是不行,而是你們程度還未到達那個境界,所以想一招奪勝,還是少用為妙。目前仍以穩紮穩打為主吧,在每次攻擊時,必需為自己留點後路,將五成以上的內力投於攻,把至少三成的內力留在防守,這樣即使對手發出類似音勁般的反擊,也不至於立刻潰敗,明白嗎?」二楚點了點頭。
楚天道:「師父,經過這麼一番較量,我與哥哪人較好?」楚擎雖無與兄弟一較高下的心,聽見這一問,也頗欲知道自己程度到哪。岳軍各看兩人一眼,道:「整個來講,楚擎勝在謀,楚天勝在勁。」他們一聽相覷一眼,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便齊聲求解。岳軍道:「天兒你的招式之猛可制人取勝,但往往流於孤軍之鬥,如果對手不急攻進切,以拖待變,等你招式用老,氣弱之時,或者瓦解你的致命招,接下來你除了逃,就是等死。就像剛才你用穿雲腿直殺過來,勁道雖猛,卻有勇無謀,為師輕輕側身,就躲過勢頭,要是旁邊無人,為師一個手刀下去,不致你命,也傷你身。只是因有擎兒在側,不得以手刀反攻,改借刀殺人,用天兒的穿雲腿去殺擎兒。」楚擎聞此,忽有感悟,道:「但師父沒想到弟子會再來一次借刀殺人,順帶乘勢攻擊!」岳軍哈哈笑了兩聲,道:「不錯!正是為師所說,你勝於謀,天兒勝於勁,你們兩個就像劍與劍士,天兒善殺,擎兒用之,正好應證『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句話,你們日後可要好好相輔相成,別為了小事鬩牆,才不枉為師一片苦心,也好讓為師對楚大俠有個交待。」
兩兄弟抱拳,齊聲說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岳軍滿意的笑了笑,道:「今日就到這了,各自去吧!為師想一個人在此陪陪祖師。」他們做個揖後,並肩離開祖師墓前。
自從昨天夜裡女兒負氣離家,原以為她是一時氣惱,只要去外頭走走,消消火後就會回來,可是,經過整夜等待,始終不見她進門,席娘子不由得愁上心頭,顧不得整夜不眠的疲憊,也強打起精神到村子各處去找,甚至去拜託村長幫忙協尋。在尋女的過程中,卻無巧不巧問到昔日也在成都當繡女的同行,那人一聽見她在找女兒,不禁笑得詭異,道:「哎喲……妳女兒不會有事……」席娘子聽了,忙問:「妳看見她了,是不是?」那人呵呵笑了數聲,道:「我不認識妳女兒,就算看見了也不認得!」席娘子詰道:「那妳怎麼知道她沒事?」那人笑道:「女兒夜不回家,這情事……妳不知道嗎?」席娘子聽那人在暗諷自己,遂抿唇一笑,轉身離去。
席娘子沒把那人的話放在心上太久,那種話早在十多年前聽得不能再多,眼下還有甚麼比找到女兒要緊,因此那些無意義的話語就隨風而逝吧!這日的陽光依舊炙人,席娘子找了村子大半圈,始終找不著一點蛛絲馬跡,又見村長皺著眉頭告訴她一無所獲的消息,心裡不禁冷了半截。席娘子謝過村長,準備再去找人,走不到三步,頭腦一暈,癱坐在地。村長立刻扶著她,道:「席娘子啊,現在是正中午,熱得很哪,先休息吧!」席娘子淚道:「謝謝村長好意,我沒事,我一定要找到媛兒……」她勉強站直身子,一看到偌大的火輪,當下雙眼一黑,整個人向後倒下,如不是村長及時扶住,早就倒在地上。村長嘆了一口氣,抱著她到自家歇息。
時至黃昏,席娘子一睜開眼睛,見著全然陌生的地方,感到疑惑不已,但想到女兒,立刻下床要出外去看是否她的消息,可走沒幾步,頭又發暈,整個人虛弱的癱坐在地上,這時開門進來的村長夫婦見狀,遂上前把癱者扶到床榻。席娘子忙問是否有席媛的下落,只見村長夫婦嘆氣搖頭。
席娘子忍不住掉下淚珠,閉眼皺眉,責怪自己昨夜不該要席媛與楚天絕交,以致於現在不知生死的窘境。村長夫人從旁安撫她的情緒,讓她先收拾淚水,再道:「席娘子啊,妳先別急,媛兒是個好福氣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村長道:「是啊!剛剛大夫說妳身子虛弱,又中暑,找人的事就交給我,妳把身子顧好要緊。」席娘子泣道:「多謝村長、夫人,可我一刻不見媛兒,心裡就不能安穩,這叫我如何不憂啊!」村長夫人道:「我們都是當娘的,孩兒不見了,心裡自然著急的很,但窮著急也沒用,要是急壞了身子,拿甚麼力氣去找孩子呢,席娘子,等會兒吃了飯,再仔細想想媛兒還可能去哪……」村長插話道:「對對,妳想想看她還有可能去哪,我再派人去找!」席娘子聽了,心中陡然插進一道光,暗想:「欸!我怎麼沒想到那裡,但這不能讓人知道,不然媛兒的清白就遭人非議了。」
已有頭緒的席娘子當下把眼淚擦乾,道:「只是這樣太麻煩您們了……」村長夫婦看她情緒穩定下來,都顯得非常高興,村長夫人道:「別這麼說,妳先在這歇會兒,等晚飯弄好了,再端來給妳!」又道:「媛兒的事就別操心了,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啊,妳歇會兒……」語畢,村長夫婦相偕而去,席娘子打起精神,看他們走遠後,心想天還亮著,便毫不遲疑硬撐著身子離開房間,再從後門偷溜出去,一路往心中所想的地方走去。
亥子之交,楚天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能成眠,心裡不知為何感到焦躁,於是坐起身來,打算枯坐到天亮。此時他忽然發現兄長不在床上,暗想:「怪了,哥平時不會這樣,今日怎麼一反常態,難不成他跟我一樣心裡焦躁,可我是因不能去找阿媛才這樣,哥有何事焦躁?算啦,不想了,直接去找哥吧!」他跳下床來,走出屋子先往承道大殿去了。
來到承道大殿,不見兄長後,又轉往來星廳方向而去。剛走到來星廳附近,就見一條人影在廳外空地使劍。楚天見了一笑,立刻拔足飛奔過去,向那人施展穿雲腿。劍者瞧有人從旁殺出,當下一手推出崩雲掌,與對方腿勢相接。兩勢一觸,楚擎隨即心知勢不可擋,立馬向敵揮劍。楚天撤勢後,又補上一腳,被解掉後,再出一腳,兩腳交替而出,如同海浪波波不絕。楚擎被這連環腿弄得十分困頓,卻不覺憤怒,反而喜得叫道:「半夜不睡覺,跑來亂我練功,看我修理你!」楚天回嘴道:「嘿嘿,得看大哥能否如願啦!」
楚擎被逼退數十步後,忽覺腿勢有轉弱趨勢,立刻變守為攻,一把劍往前挽了幾個劍花,先止住連綿來腿,僅此一點空餘時間,施展行雲劍法回應對手。行雲劍法共分三個階段,初時起勢,蕩開劍招,主在阻敵,故迂迴反復,同個招式往往用之再用,唯一變化,只有起招的手勢不一;中段上承阻敵之意,續削敵勢,令其氣減,兼而蓄己之力,伺機行動;終時雲勢疊疊層層,可遮蔽日月星光,此刻出劍,誰可阻擋。楚擎行雲劍出,鋒利無比,攻得楚天節節敗退,最後收劍,單掌推出,成崩雲之姿,在及於對方身體前剎住此掌。
楚天見崩雲停駐,才呼出大氣,立馬拱手道:「多謝大哥不殺之恩!」楚擎笑了幾聲,道:「說甚麼呢你,真是的,呵呵……」楚天笑道:「哥,你這套行雲劍法可越發的犀利啦,把我得意的穿雲腿打得不像樣!」楚擎面色一沉,道:「其實不然……」楚天疑道:「怎講?」楚擎走了幾步,轉身看著疑者,問道:「你不覺得這套劍法施展起來有點不順?」楚天皺眉,搔搔頭,道:「會嗎?」楚擎道:「這套劍法真正出招制敵只有在蓄勢完畢之後,在此之前都是消極的防守,今夜我能贏你並非我變得更強,而是你打架時只顧著攻擊,一旦你氣力減了,就等著吃敗了。」又道:「若是遇上別的對手,行雲劍就不一定有用了,因為這劍法花了太多時間在阻敵,要是碰上內力深厚又擅於猛攻的敵手,怕是連要施展出來都成問題了……而且招式與招式間看似連貫,卻又有些躓礙,例如這幾式……」楚擎使開劍式,先來橫斬,次則轉身,後再刺出;二招是使劍由左下切至右上,旋身後踢一腳,再橫劍做格擋式……楚擎連演數招後,楚天看得一頭霧水,還有點睡意,哈欠連連,道:「哥,我實在看不出有何不對,明天再問師父吧!」又道:「哥,我們去睡吧!」楚擎道:「你先睡吧!我想再練一會兒。」楚天點頭後,轉身就往木屋去了。
楚天離開不久後,楚擎練劍練到一半,忽然看見有個人影從暗處浮出,再看仔細發現似乎是個女子,他心裡保持警戒漸漸靠近那人,等到看清面容,才驚叫道:「席娘子!」原來席娘子離開村長家中,就硬撐著身體往青城派去,沿途所幸遇見正要回家的柴夫,便搭著他的柴車來到青城山附近,又因席娘子臉色青白,他見狀又把身上的剩餘的乾糧給與,才讓席娘子能夠撐到青城派。
楚擎見到席娘子搖搖晃晃走來,立刻上前扶住她。席娘子一見有人撐住自己,便道:「媛兒是不是在這裡……楚天呢?」楚擎心想席娘子氣息虛弱,想也不想就將她抱至來星廳的客房。楚擎雖不懂醫道,還是懂得一些把脈的皮毛,讓席娘子躺好後,立刻拿起她的手一診,卻發現她的脈搏十分虛弱,有幾次近乎停止,嚇得楚擎臉色刷白,心裡一陣慌亂,拔足就要去找師父來看。但衝出門不遠,卻想:「席娘子已經氣若游絲,要找師父來此少說也要半刻,如今是頃刻之危的事,席娘子挨得住嗎?」又想:「師父說過內力有時可以紓緩心脈虛弱的現象,不如我先以內力護住席娘子心脈,再去找師父!」
楚擎返回客房就馬上為席娘子渡氣,片刻之後,忽聽見席娘子喊出媛兒二字,楚擎心想她的氣息轉盛,遂撤掌再讓她躺下後,便去尋師父來看。當楚擎正邁步出門,卻被喚住,席娘子道:「你是誰?」楚擎回身來到床前,道:「席伯母,我是楚擎,楚天的哥哥,不過您先別急著說話,您的氣息尚虛,我先去找家師來替您醫治,您等會兒……」楚擎要去,又被席娘子扯住,道:「伯母您……」席娘子道:「媛兒呢?我家的媛兒呢?是不是跟楚天在一塊兒?」楚擎見席娘子原本緩和的氣息又要變亂,讓此狀繼續下去,怕是危險,於是伸指把她點昏後,就去找師父前來。
沒過多久,楚擎請岳軍前來後,後者搭了席娘子的脈看了一陣,道:「席娘子是累壞了,又中暑,而且操心過度,諸般病因聚在一塊,不這樣才怪……」楚擎一聽席娘子操心過度,又加上方才一直問「媛兒在哪」,暗想:「看來席娘子的女兒失蹤了……而她又說是否跟阿天在一起,噫!莫非……她女兒是因為來找阿天才失蹤的!」又想:「這可不能讓師父知道,得在此之前找到人才好,不過要上哪找人呢……嗯,既然是來這找阿天,她們又是從桃花村方向而來,那我就從那方向一路找下山試試!」
岳軍瞧弟子在旁沉默許久,問道:「在想甚麼?想得這樣出神?」楚擎道:「大概……是練功練得累了……」岳軍看了他一下,遂道:「去歇著吧!這裡有為師就可以了。」楚擎道:「可是……」岳軍揚手,道:「你在這裡也只是站在旁邊看而已,與其在此徒立,不如做些有益的事吧!」楚擎這才聽從師言離開客房,隨即衝回住所把楚天叫醒,並將席媛失蹤一事說了。
楚天聽了,那昏沉的腦袋登時轉醒,大叫一聲:「甚麼!她失蹤了!」楚擎道:「所以我才來叫醒你,跟我一起出去找!」楚天連忙點頭,就與大哥飛奔而去,走出木屋幾步後,楚天突然止步,道:「哥,我知道她在哪,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就行了!」楚擎轉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楚天跑遠了。雖聽楚天說知道席媛在哪,楚擎還是不放心,心想自己仍照原定計畫去走,免得楚天一無所獲時,耽誤找人的時機,因此他拿著一枝火把就往桃花村的方向下山找了。
夏夜晴空,月色皎潔,楚擎披著一襲銀光,拿著火把走在山間小路,正要喊聲,卻突然停頓,暗自說了席媛二字,忽而一笑,之後才放嗓大喊:「席媛,妳有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楚天的哥哥,楚擎,有聽到就回我一聲,席媛!」楚擎邊走邊喊,不知過了多久,一無所獲。此時來到一條三岔路,一條往下,一條往右,一條也是往下,不過是斜切下去。楚擎心想:「這兩條往下的路我都走過,路上沒啥曲折,可直直到底,應該不會有人走直路失了方向……至於這條岔路,光站在這裡看就覺得隱密難行,而且要上青城派也不可能往那裡去,照理講沒人會棄直取彎……」又想:「可是人們都說最不可能的,往往是就有可能的,也許席媛上山的時間落在深夜,手中不像我有火把,搭配明月可將路看個仔細,若僅單靠月光,走岔了路也是正常的!」
楚擎決意走向右岔道後,仍扯開嗓子喊著同樣的話,走了一小段路便發現此道雖隱密難行,卻有許多野生果樹,樹上結實纍纍,信手採了一顆來吃,竟是甜蜜異常,水份驚人,令他不敢置信,嘖嘖稱奇,但他沒忘記自己的事,繼續邊走邊喊。越往深處去,也越感覺陰冷,重重的樹蔭把頭頂的月亮給沒了,只剩手上的火把照亮前方的路。執火人心想再往前去,不知會陷入甚麼危險,於是止步,在原地喊了三聲,看看有無回聲,如無人應聲,就折回原路。就在第三聲發出不久,前方忽有細小聲音響起,楚擎聽到後,向前移了十一二步再喊一次,確有聲音來應,他再往前走了幾步,又喊了幾聲,此時聽得清清楚楚,此聲是個女聲。楚擎當下心中振奮,哪裡管得了前方危不危險,兩腿一擺就朝聲源飛奔,最終來到一個大洞前。
楚擎拿著火把往洞裡一照,看見一名女子坐在裡面,而她似乎也察覺火把的亮光,抬起頭來看。楚擎向洞裡喊道:「妳是席媛嗎?剛剛是妳發出的聲音嗎?」女子道:「對……我是……席媛……」楚擎聽她講話有氣無力,心想她已待在洞裡多時,沒甚麼吃喝,以致於如此,得趕緊救出她才好。楚擎看著大洞深有丈餘,洞壁有許多突出的石頭,暗忖以輕功從洞底上來應該不難,隨即跳下洞中。
跳下洞來,楚擎即問:「還撐得住嗎?」火光照在席媛的臉上,只見她淺淺一笑,道:「你跟阿天不是孿生兄弟嗎?怎麼長得不一樣?」楚擎聽了一愣,心想這是甚麼時候還開玩笑,但一見席媛那張鵝蛋臉上掛著小巧彎月,不由得感到歡喜,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可是同樣的臉上卻有些暗淡,立刻讓楚擎不敢耽擱,說道:「這說來話長,一時片刻也說不清楚,我先把妳送出洞再說吧!」席媛笑著頷首,卻又皺眉道:「這洞頗深,你怎麼救我?剛才你實在不該跳下來,應該去找人來才對!」楚擎笑笑,道:「妳看我能否救妳出去!」席媛看著那堅定的笑臉,不知為何,心裡安穩許多。楚擎道:「我背著妳,然後妳幫我拿著火把,可以嗎?」說完,楚擎擺好架式就請女子上背,卻遲遲不見她上來,楚擎回頭瞧她躊躇不前的樣子,覺得有趣,但時間久了,火把怕會熄掉,便故意說道:「阿天口中的妳可大方的很,怎現在卻是扭扭捏捏的樣子!」席媛一聽,即嗔道:「阿天真的這麼說!」楚擎點點頭,道:「是啊!所以妳快上來,才好找他問個清楚!」語畢,楚擎還拍拍自己的肩膀。席媛哼了一聲,笑著跳上男子的背板,並接過他手中的火把。
女子上了男子的背之後,心裡不禁喃喃:「被毒蛇咬到,讓阿天背我去看大夫時都不覺有甚麼不對……怎麼這次會讓我的心砰砰跳著呢……」女子越想越不明白,臉蛋卻漸漸燙著。而男子一背起女子後,隨即感覺一陣陣綿綿香暖,耳邊又不時吹來縷縷芳蘭,從未與同齡女子相處的他,心神為之一蕩,耳根更燙如火燒。之後楚擎心覺不妥,立刻搖搖頭,甩開諸般雜念,集中精神,道:「我要發勁了,抓穩了!」席媛應聲後,只見楚擎背著她往上一跳,又踏了洞壁上的凸石,才逃出洞中。
一出來洞外,楚擎就把席媛放下,道:「妳看!這不就出來了!」席媛笑道:「多謝恩公!」說完還拱手作揖,之後便兩手插腰,道:「哼,我要去找阿天算帳……」但這話未盡,她卻兩腿一軟,楚擎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便聽見她的肚子連聲作響,兩人不禁發笑。楚擎道:「那麼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他一說完就開步向前,走沒十步就發現後者沒跟上,回頭只見席媛蹲在原地不動。楚擎想都沒想就走回去,把火遞給席媛,二話不說便背著她走。
讓人背著的席媛心裡對此感到莫名的歡喜,臉上那抹笑意始終不落,可是當他們走了約莫十尺之距,自後方襲來一陣勁風,不只讓楚擎險些摔倒,也將火把給熄滅了,兩人頓時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