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五四三〉

病床是老阿嬤在醫院病房的生活空間，可以電動升降，用手指頭按一下按鈕就能調整床頭及床尾的傾斜度，老阿嬤這輩子沒睡過這麼好的床。

老阿嬤病得很重，臥床太久，腳部的肌肉也萎縮了，站不起、走不動、坐不久，自己能勉勉強強翻個身，也不過在病床上向左側躺或向右側躺而已。

若無意外，或許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人生到了這樣的階段，宛如囚錮於兩米長一米寬的狹小空間，比棺材大不了多少。

如果自己能夠決定，老阿嬤希望可以盡快離開這小小的病床，任何方式都可以，安詳離世也可以，甚至安樂死也可以。

但是醫生巡房時說了這個那個，兒女們來探視時也勸說這個那個，為了不讓他人多所困擾，老阿嬤才勉為其難，乖乖待在這病床上，繼續接受這無謂的治療。

老阿嬤有個兒子明白她這心思，所以放棄急救的一些單子都幫老阿嬤簽好了。

驚蟄之後，春雷發響，雨水一陣一陣，陽光時有時無。

病房窗外，雨後初晴，淡淡陽光自雲隙之間灑落，老阿嬤在病床上望著這光景，緩緩閉上眼皮，想像自己搭了兒子的車，快意乘風，倏地就來到遙遠的北海岸，眼前天寬地闊，海鷗高飛，陽光自雲隙之間灑落，耳邊彷彿聽得浪潮滔滔，腳邊有綠草隨海風飄搖，抬起頭望向遠方，還能見到海平面上一艘貨輪在緩緩移動。老阿嬤靜靜看著那貨輪漸行漸遠，心裡想著，那艘船是不是正航向太平洋……

「阿嬤！妳剛剛在想什麼呢？」看護小姐突來一喊，讓老阿嬤回到了病床。

老阿嬤睜開眼睛，笑著回答：「我兒子開車載我去北海岸玩了一圈，海邊的風景讓人心情整個都好起來了……」

這看護小姐聽了一愣，一時不明白老阿嬤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老阿嬤心情好就好，這看護小姐只點點頭，幫老阿嬤翻了個身。老阿嬤閉上雙眼，倏地又來到海岸邊，遠方那輪船還在海平面上，船影卻越來越小了。

以往這時節，老阿嬤都會搭乘兒子的車去掃墓，沿途經過北海岸沿線，會在某個停車場稍稍休息，下車倚靠著海崖邊的欄杆，飽覽海岸風光，天寬地闊之景總是讓人心曠神怡。老阿嬤生活節儉，往往每年只願這麼一次出遊，心裡總是期待。

生活空間受限制，行動能力受限制，人生最後受困在小小的病床上，所幸老阿嬤靠著過往的美好記憶，心靈仍有小小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