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體制下的生活經驗(3)  ~出國

台灣關起門來自慰自嗨並非自今日始，早在蔣介石時代就築起一道高牆隔絕外部資訊，讓島內的人民以為自己生活在全世界最自由民主的社會。 

吾學姊法文系畢業後至法國巴黎大學留學，第一天課堂要自我介紹，吾學姊以當時台灣習慣的說法曰：「我來自自由中國。」 

全場包括教授與同學都頓足捶桌，狂笑不已。吾學姊大為驚訝：「是我的法文不好，講錯了嗎？」 

教授忍俊擦著眼淚說：「不不不，妳的法文很完美，只是妳說妳來自自由中國？這實在是太好笑了。」接著又是笑到氣喘吁吁。 

原來當時蔣介石統治下的台灣在法國人眼中看來比西班牙的佛朗哥政權還要糟，這裡來的人居然還自以為是生活在自由民主的天堂，就好像今日北朝鮮的人說在金氏家族三代統治下，他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一樣，這不是太好笑了嗎？ 

法國其實是歐洲國家除了梵諦岡之外最後一個承認中國的國家，那是因為法國對自由平等博愛的傳統價值有所堅持，不像英國那麼現實，但後來看到台灣的政治環境已不符合其傳統價值所以斷交。台灣政府對內一概宣傳法國政府媚匪，從來不敢講真正的原因。 

但國民黨的宣傳機器只能控制島內，留學生一但出國接觸國外資訊，發現原來的核心價值被顛覆，迷惘之下就會認為這個政府的一切都是謊言欺騙，甚至整個推翻其統治的正當性，許多反對異議人士就是因為這樣而產生的。 

這邊提到出國，我們可以來談一談當年要如何出國。那個年代是沒有「觀光」這種東西的，想要出國觀光就得假借名義，在公司掛個業務經理，以考察業務的理由申請出國，嚴苛的法規讓人人都不得不做假。 

當年出國可不簡單，內政部、警總都要尬一角，現在人大概不知道出國除了護照、簽證，還有一本更重要的「台灣地區出入境證」，沒有那個證並被所有單位審核通過，根本出不了國。該證是進出台灣本島必備的，包括從金門馬祖來台都需要。 

當時持台灣護照在很多國家很難申請到簽證，加上台灣還對出入境有很多奇怪的規定與限制，這對需要經常在國外跑場演出的藝人很不方便，於是許多大咖明星都持有外國護照。這本是公開的秘密，但在1979年卻發生鄧麗君持假印尼護照出境在日本被拘留的事件，這實際上是個被過度渲染的烏龍事件，但台灣的態度卻使得鄧麗君非常傷心，從此遠離隱居美國很少回台。 

說到出國就得提到搭飛機，早年飛機上一定有安全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若發生劫機事件就要與劫匪格鬥，寧可全機一起陪葬也不能讓劫機者得逞，這是黨國時代的鐵律，因為台灣號稱是自由民主的天堂，怎麼可能會有人想要投奔水深火熱的鐵幕？1964年台中神岡的民航空運公司墜機案就是因為劫機格鬥造成。這個規定直到1990年廣州發生白雲機場事件，因劫機格鬥造成一機撞二機的慘劇後才被取消。 

當年很少人有搭乘飛機的經驗，我個人第一次搭飛機時已經超過卅歲。當時男生搭過飛機的大多數是「從機場出發，卻不是從機場回來」。怎麼說呢？原來許多男生第一次搭飛機的經驗竟是當傘兵跳傘，難怪是自己跳下去而不是原機降落機場回來了。 

當年還是外匯管制時代，出國所需的外匯要根據天數與去的地點計算申請購買，就像現在公司報出差費用一樣。你可能會懷疑政府那有辦法管這麼多瑣事呀，對不起不會很多，因為太麻煩了許多人一輩子沒有踏出過國門。 

但政府核發的外匯只是最低的食宿標準，想要豪華一點或買點東西根本不夠用，於是有了地下銀行服務的誕生。所謂地下銀行就是衡陽路銀樓兼營的黑市外匯買賣，這當然是百分之百非法的，但卻是公開的秘密。 

這就是黨國體制一個很重要的貓膩：「立法從嚴、執法從寬」。由於法律限制嚴苛又不合理，想要守法就無法生存，想要生存就必須違法，所以人人都違法，由於人多就以為沒關係，習慣成自然，這就給了權力者操縱的空間，因為他可以選擇性執法，你若不聽話就抓你，因為你不可能沒犯罪，政府肯定不會冤枉你的。 

黑市外匯就是這樣一個狀況，只要出國的沒有人不買，所以人人都是犯罪者。林青霞的母親有一次攜帶巨額黑市外匯通過海關被抓獲，全部沒收，林母大受刺激，後來的事與這有沒有關我不知道，但這類選擇性執法的案例太多了。 

當時出國很多是到香港，因為距離近、成本低又能採辦貨物。我第一次到香港還是英國殖民時代，在移民局關口港英移民官在簽注上碰然一聲蓋了一個長條戳章，上書「禁止從事政治活動，否則立即遣送出境」。原來當年台灣與大陸的特工在香港鬥得不可開交，擾亂社會秩序，所以港英政府施以鐵腕強力鎮壓。許多調查局派駐香港的人員都曾被捕關入大牢後驅逐出境。 

不過香港畢竟因地利之便成為台陸之間的中介地，在還沒有開放探親前就有許多人專程來到新界遙望大陸，甚至偷偷通過羅湖進入一日遊。我第一次見到大陸的親戚也是在香港。因為兩岸隔閡太深，我甚至覺得對外星人的瞭解都還勝過對大陸人。而這個隔閡完全是人為因素造成的。 

大陸對於台灣同樣隔閡，第一次見面大陸人驚訝的說：「原來你會說普通話呀？我還以為你們只說閩南話和英語呢！」顯然他把對香港人的印象移植到台灣人身上了。而我們第一次到大陸前還以為大陸車輛一定靠左走，交通燈一定是紅燈行、綠燈停才符合其意識形態，想不到跟我們完全一樣，現在想來實在可笑。 

在解嚴之前台灣對大陸的報導是有許多規矩的，誰觸犯了紅線就有可能去唱綠島小夜曲。當時對大陸的新聞圖片一律不准有彩色，所以在我們印象中的大陸好像都是很落後、古早年代的感覺。外國進口的雜誌常常圖片被塗黑，或乾脆整頁撕掉。所以當80年代初期第一次看到大陸彩色的電視節目「河殤」時，那個新鮮與感動現在的小朋友完全不能想像，原來這就是歷史與地理課本裡常提到的中國呀，怎麼跟想像的不一樣？ 

當年適逢文革，有些紅衛兵因為種種原因從香港跟隨難民潮逃出大陸，這些人就被接到台灣當成「反共義士」到各學校去演講宣傳中共暴政，我也曾經在場聽過。其中有一位年輕人拭著淚敘述他離家去參加紅衛兵串聯前，母親煮了一碗雞湯給他送別。 

這本來應該是很溫馨親情的一幕，不料當場就有同學站起來質疑：「不是說大陸都吃樹皮草根的嗎？那來的雞湯呀？」搞的現場非常尷尬。我已經忘了是如何善後的，但政治謊言的如此易於戳破，黨工還樂此不疲，可見當時國民黨宣傳機器之無能。(待續)